夜,私第,冯恢坐在书案后,借着蜡烛烛光看着一张草图。
图中几个位置,用笔圈了一圈,以示重点,这当中,都督中外军事府所在位置尤为醒目。
周国的权臣宇文护,都督中外诸军事,设府署,处理相关事务。
而宇文护又任大冢宰,大冢宰府署,也是其办公场所之一,加上住处,宇文护在长安城经常活动的地方,都有重兵把守。
闲杂人等,想要接近,简直是妄想。
而被架空的周国国主宇文邕,长居深宫,周围侍卫、禁军云集,衣食住行都护得滴水不漏,也不是那么好接近的。
周国的宫廷禁卫,其实全在宇文护掌握之中,宇文护这么“保护”宇文邕,有两重用意。
第一,确保宇文邕不出意外;第二,监视宇文邕。
冯恢琢磨了一会,将草图烧毁,随后更衣,躺在床上。
长安城里的布局,包括每一条街道,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草图随时可以画出来,没必要留把柄。
虽然冯恢明面上是长安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商贾,其实是楚国的细作。
奉命和同伴潜伏在周国国都长安,以各种身份为掩饰,暗中执行上级安排的各种任务。
这些任务,并没有太多难度,无非是收集周国的各类消息,汇总起来,定期交给前来接头的人。
既然他是商贾,自然要做商贾该做的事,在长安经营着产业,与此同时,接近周国的权贵,尽可能刺探一些国家大事方面的消息,并发展人脉。
还要想办法接近宗室、卫国公宇文直,经过数年的努力,效果不错。
宇文直是当今周国国主同母弟,曾为权臣宇文护任用,却因为各种原因,现在不得志。
所以,冯恢和同伴研究之后认为,此人或许在时机成熟后,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因为冯恢发现宇文直比较功利,虽然是国主同母弟,却因为年长的堂兄宇文护把持大权,同母兄长是个傀儡,便贴到堂兄那边,为的就是高官厚禄。
结果,仕途不如意了,就有些怨言,或许会转向同母兄那边。
若如此,必要的时候,可以利用一下。
冯恢想到这里,坐起身,思考起来。
宇文直虽然势利,但未必蠢,他的身份,对方难道不会起疑么?
毕竟,他能从楚国带来不少好东西,宇文直虽然喜欢享受,但不代表对方就是个傻瓜。
冯恢既然在楚国有“人脉”,对方就不可能完全不提防他给楚国办事。
他看着昏黄的烛光,想起今日见宇文直的情景。
前不久,他托宇文直救人,结果宇文直收了钱财后,人却救不了。
这结果,在冯恢预料之中,计划的第一步顺利完成。
他的“族侄”,之前是故意激怒崇业郡公宇文静,所以即便宇文直出面调解,也调解不了。
于是,本就被宇文护冷落的宇文直,只会愈发怨恨起来。
冯恢的“族侄”,在被流放蜀地的半路会“脱逃”,安全是没问题的,而宇文直收了他的钱财办不成事,今日已经许诺必要时给他行个方便。
这个许诺很重要,事关接下来的行动能否展开,并顺利完成。
但冯恢颇为谨慎,值此关键时刻,要多想一想。
上级来了命令,要在长安进行一次行动,行动结果,事关天下局势,他作为执行人之一,必须考虑周全。
问题的关键,在于宇文直此人目前的心态,以及关键时刻可能会做的选择。
如果能够正确判断出宇文直在关键时刻,是选择同母兄还是权臣堂兄,能决定行动成败。
所以,今日他见宇文直,并没有提出新的请求,只是按计划演戏,显得自己悲痛欲绝却又不得不继续依附宇文直的无奈。
现在,第二阶段行动就要开始,冯恢作为直接和宇文直打交道的人,必须对此人的立场做出判断:
宇文直,关键时刻到底会倒向哪一边?
。。。。。。
上午,长安,重兵环绕的都督中外府,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晋国公宇文护,正在看细作从楚国传回来的消息。
看着看着,眉头紧锁。
现在刚入秋,楚国国主李笠,已经把行在搬到河南汴州开封,开封距离周、楚两国交界的虎牢,不过二百里距离。
这表明,李笠迟早要对关中动手,无非是早晚而已。
开封,就是楚军下一次发动大规模进攻的起点,目标就是周国。
而他派去楚国行刺李笠的人,失败了。
宇文护想得很明白,要想让楚国国内出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刺杀李笠,否则,这头年富力强的猛虎,会把天下都吃得干干净净。
虽然杜杲出使楚国时,发现李笠有酒色过度的迹象,但宇文护知道,把希望寄托在李笠沉迷酒色、掏空身体而早逝,那是很可笑的。
想想对方以半年时间就吞下河北,把齐国打得半死不活,宇文护忧心忡忡,他不确定周军能否扛下楚军的凛冽攻势。
所以在抓紧时间备战。
潼关、武关等入关中要道上的关隘,已经反复加固,并且增兵驻守。
周国又与齐国握手言和,一起抵御楚国接下来的进攻。
但是,突厥人去年冬天袭扰幽州,似乎没起到什么效果,接下来要如何借助突厥人去幽燕地区掣肘楚军,还是个问题。
宇文护越想越心烦,楚国拿下河北之后,国力会愈发膨胀,过得三五年,能投入作战的兵力会更多。
到时候,仗打起来会更加吃力,李笠的气焰会更加嚣张。
自从侯景那跛子在江南败给李笠后,李笠就一直在打胜仗,齐国多少宿将都败在对方手中,宇文护实在是没底气和对方正面对攻。
对方不仅善战,还很狡诈,楚军赚开邺城城门一事,宇文护知道后只觉难以置信:这样的对手,怎么才能打败?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行刺,只要刺杀成功,李笠暴毙,楚国陷入内讧,周国才有机会扭转局势。
但是,此次刺杀失败了,接下来,还要再派刺客么?
宇文护决定继续派刺客去碰碰运气,两国正面交锋,周国目前只能守,他现在不靠刺客,还能靠什么?
正思考间,有人来报,说卫国公在外求见。
宇文护大概能猜到对方此来有何用意:为了给一个囚徒开脱。
那个囚徒,之前恶了他的儿子宇文静,而宇文直应该是收了苦主家属的钱财,想来求情,被宇文静拒绝。
这件事,宇文护很清楚,因为有心腹向他禀报过。
他觉得宇文直真是不像话:为了点钱财,就给一个商贾做说客,这是尊卑不分!
但现在又不能不见,毕竟宇文静损了宇文直的面子,他就得哄一哄这个不成器的堂弟,便让人传卫国公进来。
宇文直当然不成器,宇文护之前不是没给过堂弟机会,但宇文直的表现,在文帝诸子之中,确实不怎么样。
治理地方,政绩乏善可陈,还喜欢争功诿过,所以佐官们都颇有微词。
带兵打仗,智、勇都谈不上,洛阳之役,宇文直负责阻援,结果手握优势兵力,却被齐军突破防线,差点就导致围城官军功亏一篑。
表现这么差,若不处置,如何服众?若继续但任要职,简直是丢宇文家的脸。
所以宇文护用清贵的职务把宇文直“供起来”,免得这堂弟继续丢人现眼。
但对方心中必然有怨气,所以...
宇文护见宇文直出现在门口,目光不由得一凝。
“豆罗突有何事?”宇文护问,“豆罗突”是宇文直的字。
宇文直走得气喘吁吁,直接以兄弟相称:“兄长!弟有一事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