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晋阳城外,汾水畔小城内,转运司及钦天监的官吏聚集在几座高大的设备旁。
他们各自观看这些设备的运转,并就一些“技术问题”进行讨论。
设备之一,水钟。
水钟有六座,分两组。
其中一组(三座)水钟,其时间和“建康时间”相同;另一组(三座)水钟,其时间是晋阳当地时间。
晋阳当地时间,是钦天监在晋阳测日影而得来。
建康时间,则需要钦天监定期派人携带计时钟来晋阳“校时”,这计时钟(不止一个)在出发前,于建康“对时”。
现在问题来了:昨日刚到晋阳的计时钟,和晋阳已经在运行的一组水钟(走的是建康时间)对时,时间对不上,平均差了大概五分钟。
晋阳的钦天监“驻守”官员,对水钟的走时很有信心,认为这几座如同三楼房大小的水钟,运行误差很小。
这水钟从去年年底开始运行,到现在未满一年,距离上一次校时(校对建康时间),也未满一年,所以其走时误差,不至于大到五分钟这个地步。
言下之意,是长途跋涉的计时钟出了问题。
时钟的驱动,以及齿轮传动结构,在长途跋涉的不断颠簸下,很容易受影响,出现不该有的误差。
携带计时钟到晋阳的官员却不认可这种说法,他们半路上停留邺城,在那里对邺城的“建康时间”水钟进行“授时”,两者的走时误差很小。
晋阳官员认为,可能是一行人在接下来翻越太行山时,因为山路颠簸,导致计时钟的走时受影响,于是到了晋阳后,对时就出了问题。
然而携计时钟到晋阳的官员,认为计时钟全程都放在防颠簸的“水平盒”内,不会受什么影响。
要知道,这“水平盒”内放时钟以确保时钟走时精准的做法,已经在江船和海船上进行过实验,效果是不错的。
但晋阳这边的官员认为,山路(陆路)的颠簸,比起水面(海面)的颠簸,有所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两拨人争论起来,谁都觉得自己有理。
旁边,转运司的官吏们见了,只觉无奈。
并州转运副使陈顼也在场,他听不懂钦天监内部人员的争论,毕竟涉及到的内容太“专业”,“外人”根本就没有插嘴的余地。
但是,这不妨碍他观赏一旁那规模庞大的浑天仪。
浑天仪,是根据“浑天说”所制作的大型仪器,为浑象和浑仪的总称,汉时就出现了。
汉时著名的学者张衡,就制作出了浑天仪,陈顼读书时,曾经看过相关内容。
现在,他面前的高台上,有一套硕大的浑天仪在运转,仪器以水力驱动,所以建在河边。
浑天仪主体,是几层均可独自运转的圆圈,大圈套中圈,中圈套小圈。
各圈分别刻着内、外规,南、北极、黄、赤道,二十四节气,二十八列宿。
还有“中”、“外”星辰和日、月、五纬等等天象。
这种巨大的天文仪器,激起陈顼巨大的兴趣,小时候他很喜欢看夜空中的星星,只觉满天星辰是那么的神秘。
如果能够根据星象来判断“天意”,是不是能让人逢凶化吉、一辈子平平安安?
陈顼看着眼前的浑天仪,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浑天仪的情景。
那是在建康,秦淮河畔,楚国的第一套浑天仪建成后,定期对外开放,允许百姓参观。
于是,他抽空带着儿子陈叔宁,去了一趟。
不仅陈顼被那只在书中看到过的浑天仪所震撼,儿子陈叔宁更是激动不已,围着浑天仪转了许多圈,怎么也看不够。
还问了许多问题。
陈顼不知道如何回答儿子的疑问,幸好有吏员在现场作讲解,他才过了关。
据说这浑天仪的结构十分复杂,引用了不少钟表技术,所以运转起来后,经过“校准”,精度很高。
钦天监的人做过多次“比对”,确定夜间某时某刻的浑天仪上的“天象”,和实际夜空中的天象一致。
于是,钦天监以这套浑天仪为模范,在江陵、襄阳、临湘、夏口、寻阳、鄱阳、寿阳、寒山、会稽,以及岭表番禺、龙编等地,陆续搭建观星台,立浑天仪,观测天象。
随着河北、河东地区相继为朝廷控制,邺城、信都、蓟城、晋阳、大同等地,也开始建观星台、浑天仪、水钟,官府召集当地学者测日、观星。
要为一部新历法的制定做准备。
此外,钦天监在各地的观星台,还肩负着“定坐标”的重任。
而各级转运司,顺便在观星台上搭建测雨设备,观察降雨量。
并在水钟所在地,设“流速仪”,测量河水流量。
这就是转运司的职责之一。
各级转运司/署不仅仅负责各地财赋、粮草的转运,以及对各地官府相关账薄的核对,还要观测当地的“气象”。
尤其是记录每一场雨的降雨量,作好记录,一旦发现降雨量异常,就要加强关注。
若发现情况不对,雨水过多或者过少,就要立刻上报,并开始规划粮食的调拨方案,做好抗涝、抗旱、赈灾的准备工作。
此外,还要观测当地主要河流的流量,因为根据河流流量的变化趋势,也能推测出接下来会不会发大水,亦或是发生旱灾。
所以,各级转运司要“上观气象”、“下测水文”,掌握着事关国计民生的气象、水文数据,又得和其他部曹司署合作,衍生出一大堆职责。
陈顼见钦天监的人吵得不可开交,又不好掺和,赶紧带着转运司的人,到一旁去看“流速仪”。
流速仪,是测量水流速度的仪器,其原理和结构倒也简单:
将一个大型的“立轴旋杯”垂直插入河中,流动的河水会推动旋杯不断转动,而立轴另一端的机械计数器,记下旋杯(立轴)的转动圈数,以及对应时间跨度。
于是,河水的流速就测量出来了。
再乘以河流的“截面积”,就能获取“河流流量”数据。
原理很简单,但实行起来却很麻烦,陈顼在转运司为官数年,对其中的技术问题了解得很清楚。
来到流速仪旁边后,叫来“观测员”,问起不少问题。
晋阳位于汾水畔,汾水是河东地区主要河流,又有不少支流,所以,其水文有很显著的特点:
夏秋雨季河水极易暴涨,秋冬季节极易出现低水位的情况。
这样的水情(全年水位变化幅度较大),不仅影响航运,也会让转运司流速仪的正常运转,遇到不小的麻烦。
流速仪要安装在河边,因为汾水的水位变化幅度较大,所以流速仪的位置得“随机应变”。
否则枯水期时流速仪的“立轴旋杯”无法被河水完全浸没,测出的数据就会偏低。
丰水期时流速仪所在位置若过低,就容易被大水淹没。
一系列技术问题,不需要主官来琢磨怎么解决,但陈顼必须关注这些细节,以免转运司的日常工作过程中,隔三差五被冒出来的问题困扰。
因为转运司的职责实在是太多,需要和不少部曹司署“对接”诸多事务,忙起来没个头。
不一会,有吏员赶来,向陈顼禀报一件事:税关那边,出问题了,下午得过去一下,和税司的主官开会,协调一下相关事宜。
税关是总税司管着,负责转运物资的转运司,不可避免要和平级总税司/署打交道。
陈顼想到需要和税关那边协调的事务多如牛毛,只觉天都暗了许多。
旁边,钦天监的两拨人还在吵,陈顼顾不上了,对着属下把手一挥:“走,先回去吃饭,下午去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