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气昏暗,北风呼啸,涪水畔,连日赶路的楚军骑兵,在河边村落稍作休息。
村子规模不小,但却是人去房空,很明显,村民已经躲到别处,避开刀兵。
楚军将士也不客气,在村子四处搜寻可用物资,劈门、梁做柴,点了烧水、煮方便面以及取暖。
官军已经拿下遂州,他们作为前军继续北上,要抓紧时间赶赴北面的潼州,尽快拿下州治巴西。
现在,他们距离巴西只有三十多里,而前出的斥候已经传回敌情:巴西以东(东北)方向,已经有周军出了剑阁。
这是入蜀增援的周军,动作很快,看来,要有一场恶战了。
率军北上的行军都督周罗睺,顾不得休息,在村里巡视,看看部下的情况如何。
又转到村边,看看马的情况如何。
却见大量马匹在村边草地里吃草,他走上前,弯腰摸了摸草丛,发现草叶湿漉漉的。
今日有雨,不大,但草已经被弄湿,雨水又凉,马吃了这样的草,很容易拉肚子。
但眼前这些马,十分耐粗食,一路过来,吃各种野草,无论干湿,没见出什么问题。
周罗睺又看向河边,见不少军马在饮水,走过去探手摸水,河水冰凉。
若是那些高头大马,这般不讲究的吃喝,很容易拉肚子,可眼前这些其貌不扬的马却不会。
因为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
周罗睺仔细了解马的情况,因为这一点很重要:他们骑马赶路,求得就是一个“快”字,要赶在周国援军抵达巴西前,先一步赶到。
所以,此次出击的“配置”是一人三马,全军三千余人,就有马匹近万。
这可是不得了的数字,据说当初,梁国时期,蜀地尚未被魏国侵占时,蜀地梁军的所有战马,也就这个数。
而现在,仅仅是他率领的前军,就有这么多马。
这一人三马之中,有一匹为强壮的战马,作战时才会骑乘,行军时驮着干粮、被褥,分量不重。
另两匹都是身材一般的普通马,其貌不扬,一匹作为骑兵的代步马,另一匹驮着铠甲、武器。
这种普通马,不讲究吃喝,耐力好,所以周罗睺所部兵马能做到日行二百里,尽可能快的前往潼州巴西。
当然,马这么多,不可能都聚在这村子周围,周罗睺的队伍,分前、中、后三个部分,依次行军,扎营也在不同的地方(前、中、后)。
不然,这么多马聚在一起,哪有那么多野草吃。
他仔细问过马的情况,确定没有问题,转回村中。
如今已是新年,村里的“年味”很明显,但是,主人家已不知去向,反倒是他们这些不速之客占了房屋。
今晚就凑合着休息一下,明日继续赶路。
或者说,明日就要和周军前锋交战了。
因为对方肯定也知道遂宁易主,判断出己方接下来要取巴西。
巴西挡在剑阁和成都之间,控制在谁手中,确定了接下来成都由谁控制,所以对方不会慢吞吞行军。
兵贵神速,官军求“快”,周军也会求“快”。
双方都快的话,到最后,就是“撞”在一起。
周罗睺看着煮好的方便面,想着自己手上有近万匹马,不由得信心满满:有这么多马,哪里去不得?
策马疾驰沙场,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这不就是他年少时的梦想么?
周罗睺是江州寻阳人,因为家境殷实,所以年少时就经常飞鹰走狗,十五岁便弓马娴熟,聚集亡命,想要有一番作为。
祖父见他如此行事,让改,他不改。
让他读书,他把书都扔了。
于是祖父骂他是败家子,长大后迟早要闯祸、连累家族。
而周罗睺长大后,如愿策马沙场,马上取功名。
河南之役,周罗睺表现出色,河北之役,他也立下功劳。
凭军功做了官,封了爵,不到三十岁,就外放地方做刺史,光耀门楣。
赴任路上,经过江州时,周罗睺特地回家一趟,在宗族祠堂里,给祖父的牌位多插了几炷香。
让老人家看看,如今他是家族的一大祸害,还是家族的一大荣耀。
现在,他三十出头,入蜀作战,作为前军取巴西,有马万匹,精兵三千,如此“本钱”,足够立下大功。
夜幕降临,周罗睺正要休息,却有人来报,说前军斥候发现一些周军骑兵快速往巴西接近,看样子,是要昼夜兼程。
天亮之后,就能抵达巴西。
前军主将判断对方一定是要赶在己方之前,与巴西守军汇合,所以特地派人来报。
“是么?来得真快啊...”周罗睺沉吟着,看着篝火,思索起来。
陛下说过,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他有马万匹,六成都是吃苦耐劳的“其貌不扬马”,可不能浪费了。
。。。。。。
清晨,潼川郡治稷连东郊,周军营地,伙夫们生火、烧水、做饭,为全军准备朝食。
将士们用完朝食之后就要拔营,前往西面的潼州巴西,两地相距六十余里,正常行军,两日便可到达。
而入寇的楚军,已经拿下潼州南面的遂州遂宁,前军骑兵继续沿着涪水往巴西而来。
不过,己方已经派出骑兵往巴西而去,昼夜赶路,已经赶在楚军之前,与巴西守军汇合。
如此以来,己方大军就能赶在楚军主力之前,抵达巴西。
中军帐,早起的贺若敦,站在帐前空地伸展四肢,活动筋骨。
他已近花甲年纪,醒得早,反正睡不着,索性起来活动活动。
看着大营里各处升起袅袅炊烟,以及四周此起彼伏的营帐,贺若敦觉得自己依旧年轻。
他习惯了军旅生活,所以只有在军中,才会觉得自己还年轻,依旧能披甲骑射、依旧能策马疾驰,冲锋陷阵。
益州告急,贺若敦奉命率军入蜀救援成都,生怕赶不上,于是不停的赶路,总算是赶上了。
然而楚军来势汹汹,接下来的仗,可不好打。
贺若敦收到成都方面送来的消息,楚军拿下楚州巴县后似乎没有分兵,而是以主力北上,沿着涪水取遂州遂宁,又往潼州巴西而来。
所以,他在巴西要面对的,是入蜀楚军的主力。
主帅,是李笠的元从心腹大将梁森。
想到这里,贺若敦斗志顿起。
二十年了,二十年!!
二十多年前,梁国内乱,宗王造反,向朝廷借兵(当时还是魏国)。
贺若敦奉命率军助战,攻入大江以南的江州豫章郡,拿下南昌城。
结果,晚上被人偷袭,在南昌城里,当了瓮中之鳖。
梁将为当时的梁国鄱阳内史李笠,其麾下先锋,就是梁森。
贺若敦兵败,成了阶下囚,在梁国滞留好几年,后来两国交换俘虏,他和同样被李笠击败、俘虏的杨忠一道,返回关中。
因为这一经历,他总是被人嘲笑,也不得重用,心中忧愤,却只能默默忍着,面对嘲笑、冷遇,不发一言。
将此败铭记在心,时刻想着有机会“报答”一下李笠。
结果一等就是十几年。
现在,终于等到机会了。
他要击败入寇的楚军,如果可以,最好能活捉其主帅梁森,押送长安,给楚国国主李笠一个“惊喜”,也算是“有来有往”。
决战的战场,大概就是巴西。
想着想着,贺若敦只觉干劲十足,准备用餐。
他刚接过随从递来的汗巾,却听得号角声起。
号角声十分急促,很快,有更多的号角声响起来,贺若敦随后一个激灵:这是望楼上的哨兵在示警,有敌人来了!!
贺若敦打了几十年的仗,扎营时一定会布置外围警戒,以防偷袭,现在号角声从西面传来,所以,敌人来自西面。
可西面数十里外是巴西,那里并未失守,怎么会?
敌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一边想,一边着甲,当然,着甲自有部曲帮忙。
营地里鼓声、号角声齐鸣,如同沸水一般沸腾起来,他甲未穿完,有部将冲来:“节下!!有敌骑自西而来,数量很多!!”
“自西而来?他们怎么...”贺若敦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
敌军骑兵,当是之前逼近巴西的楚军前军,对方大概是抵达巴西郊外后,不停留,直接转向东,往这边过来。
巴西守军以及赶到的援军,或许担心这是对方的诱敌之计,所以不敢追。
于是,这股骑兵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往稷连而来,要袭击他的中军大营!!!
“好,好!深知骑兵作战之妙!!”贺若敦笑起来,斗志昂扬,“来得好,也省的我找上门!!”
“灭了他们,再用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