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宁和陶子成各自攥着一支电子笔,站在黑板前面。
教室里安静极了,大家的目光在他们的脊背上逡巡,像是一群海面下跃跃欲试的飞鱼,边宁和陶子成都能察觉到目光的力量。
桃子同学咬着嘴唇,手指掐住笔杆,另一只手收在腰腹前,攥着小拳头。
边宁转头对她笑了笑,“别担心。我这就做好来帮你。”
数学老师李月龄咳嗽了两声,边宁急忙也转头对她露出一个讪笑,“互帮互助嘛。”
安眠药本药绷着脸,“到了考场上你也能帮她吗?”
“我一定会在平时多多帮助陶子成同学,争取让她的成绩提高,这样就不需要我在考场帮她作弊了。”
噗——
同学们又哄笑起来。
陶子成发抖着,几乎站不稳,低着头也不知如何是好,边宁瞧见她眼角的泪光。他收起笑容,转头看题:平平无奇的解析几何,公式套一下,列等式求值即可。
他眯着眼睛,开了一秒钟的虚空视觉,轻松扫过整个黑板,顺便把陶子成的题目也记了下来。
他开始写解题思路,算式简单一画,心算求解。
李月龄发出了一声不置可否的语气助词。张单立在下面起哄,“真快哦!”
男生们嘿嘿笑着,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者是被戳中了什么奇怪的笑点。李月龄又把目光投掷下来,张单立急忙挂起免战牌——原来是一本《数学1-7》——挡住了安眠药的催眠射线。
边宁站到陶子成身旁,“来,我帮你。”
“你自己下去吧,我不用你帮。”她没有抬头,像是一位在数学题面前自闭的普通学生。
“唔。”边宁都懒得争辩什么,妈妈早就告诉他,女孩子是不讲理的。
他从陶子成身后探出来,手臂从她肩头跨过去,于是他的影子就完全把桃子同学遮住了。
安眠药又开始咳嗽,这一次频率和响度都增加了,从着凉咳嗽变成了感冒咳嗽。
边宁感觉自己的小腿在打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奇怪,背后众人的目光应该也很奇怪吧……他能听到,桃子同学的呼吸声。
气流在她的肺脏震动,机械波击打在边宁的胸膛,她像是浓荫下飞窜的狸子,边宁只需要用余光就能看到,她的白色校服衬衫,纺织品在夏天发散明亮迷人的色彩,还有女同学的存在感。
在讲台遮蔽,在背影遮蔽的角落里,陶子成把后脚跟轻轻压在了边宁的脚趾上。
他绷住表情,才能叫自己不笑出来。他感觉是被一只松软的白色猫猫的脚掌袭击了。
于是,同样在背影遮蔽的角落,边宁朝着她的后脖颈呵气,热而潮湿的,从肺部呼出的气流绕开她漂亮的发辫,从脖颈两侧吹拂过去,像是春天湖泊上莫名而来的涟漪。
桃子同学悄悄把脚收回,用微小的角度摇头,像是在求饶。甩动的发辫就像是震荡的串珠门帘,边宁想象着盛大的璎珞随着桃子的步幅而晃动,发出的是一阵阵的风铃声。
只是,在这样的璎珞里被包裹着的可怜兮兮的桃子同学,却看着不那么欢快。
边宁是个钟情幻想的人。人类不能想象出他们没有见过的东西,但边宁可以,在他小的时候,他幻想出来许多的情景和人物陪伴自己,只是随着年龄增大,这样的幻想越来越不常见了。
这么多年来,边宁习惯了自己的幻想,人总是要和自己的心灵打交道的。在他的内心里,凭借着幻想的直觉,他并不觉得桃子同学能适应璎珞,她不是一个在游行中站在焦点的人。她恐惧成为焦点——尤其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哪怕是站在讲台上答题,她都会慌乱地失去思考能力。
边宁为此感到歉疚。造成这短暂窘境的元凶就是他边某人,不过,他会解决的,就像现在。
“答完了老师。”
李月龄皱眉,“都是你一个人解答的,这和教学目标是不符合的。”
边宁搓着手,“我错了老师,其实是我打乱课堂秩序,陶子成同学也是被我打扰的。”
安眠药神色阴沉,就像是一颗止痛片,“记得写一份检讨交给你班主任,回去吧。你们都回去吧,下次安分点。”
边宁一脸严肃,“不会有下次了。”
当他们回到座位,周围人的目光都变得不同,就像一群围观狮子的鬣狗。边宁的威风凛凛,完全不同于一个普通学生的沉稳和不要脸,简直和同学们有了生殖隔离似的。
当一个大众里的异类绝对是会收到排斥的,不过,能力出众的异类也能积累声望。边宁不在乎成为焦点与否,经历过数次的离别,他明白,一旦与这些同学们分开,谁都不会记得谁。出挑一些是无妨的,只要不被厌恶就行了。
一节课剩下的时间里,边宁还是在网络图书馆里翻书,张单立继续刷题,陶子成恹恹地趴在课桌上,也不转头观瞧,像是突发了一场怪病似的缄默。
等打铃之后,上午的课程也就结束了。
边宁把饭卡交给张单立,让他去请后排老哥们吃饭,“看着点花。”
张单立笑了笑,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
肚子饿的早就冲出去了,剩下几个不着急的,还在三三两两离开,不断有熟悉的同学跑来与边宁打招呼,并露出你小子行啊的笑容。
所有人都离开,除了陶子成和边宁,这样空旷的环境让他觉得不自在。
假如时间能凝滞在方才——边宁不相信时间,年轻人总是不相信时间,科学说时间是客观的实体,但边宁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也希望时间真的是一个实体,可以触摸,可以被推动、压缩或者倒退。
总之,他希望能回到陶子成还在欢快地丢纸条的那一刻。
纸飞机是一个错误,它飞行在不应该出现的时空里,于是导致了欢乐的崩塌。
边宁蹲在陶子成身旁,她缩在臂弯里,留给他一颗后脑勺,边宁盯着光线如同水黾般在她后脖颈的纤毛上飞快奔行,于是他道歉了。
“对不起陶子成。”
“没有。”她蜷缩了一下,“是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