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们在战场上最怕什么吗?
海潮一样的机械兵团,蝗虫一样的轰炸机群,这些已不鲜见了。
无耻凶残的匪徒,他们将炸弹藏在身上。有时也藏在普通人身上。
他们是不惮使用核武器来保护摇摇欲坠的资本旧帝国的。
世界和平就像一只大象,踮脚站在核武发射的按钮上。
第一颗万吨当量的原子弹爆炸在中洲中南次大陆的象雄平原,被一台超量级义体藏在机体腹部。
当时我在中洲北部的漠北一带追随英勇的第十一机甲陆战团,但这颗核弹爆炸的消息传来,恐惧攫住我的心灵,使我不由自主、拼了命也要去南部战场看看。我向上级多次提交请求,希望能调往中南战区继续采访工作,但都被驳回。组织上要我放平心态,保持热忱。但这怎么可能呢!那是核武器,可以毁灭自然生态的邪恶工具。革命者确实做好牺牲一切换取胜利的准备,但谁也不想要一片核战后生态崩溃的废土。
于是我又继续在漠北奔波了五个月,感受着这片荒芜宁静的白色大地,也见证世代生活在这里的高纬度人种如雪一样的悲伤。同中原地带不同,这里的子弹发射出去是冷冰冰的,我亲手摄录下,机械兵团残骸堆砌的,几人高的金属荒芜塔丛,夜空高挂的月亮蓝莹莹的光华下,冷却机油凝块反射阴郁的七色光芒,像是流淌着,跳动在机体上,是冻土平原上一簇簇不灭的篝火。
在第十一战团七连驻地东面有一片雪柏林,那里的两个鞑靼人的村庄在二月十七号夜晚的爆炸里化作焦土,那天黄昏,我跟随文兵队坐车到七连歇脚,晚上的联欢会上,队伍里的女俄罗斯提着多褶的裙摆舞蹈起来,仿佛水涡里打旋的花一样。爆炸在我的快门声里,大地抖索,我叫爆炸的震荡吓昏了头。我止不住嘴里的叫喊:核爆!核爆!
队长飞快地扑过来,捉住我的手,又紧紧捂住我的嘴,他严厉地说:不准胡说,造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自中南次大陆的核爆后这五个月,我止不住日夜的恐惧。组织上一直都说他们会采取遏制措施,让大家不必惊慌,事实倒的确,一直没有第二次核爆发生。
和平,和平在核弹按钮上。
第二次核爆可能就发生在我身边了。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第二次核爆发生在西洲,就在我调离北部战区后的第二个月十号,接连五枚氢弹在西洲引爆,给那里的自由派同志们与人民带去极大的灾难。
世界要变成废土的。我听到有一些悲观的声音在黑旗军的战士们口中,当然,政委们不会同意这种说法的,他们比冻土原的煤石还坚忍,比海参崴的礁石还强硬,一旦他们听到士兵们说这样抱怨的话,当场就要痛斥的。
我写信给南部战区的同事,向他们请教次大陆核爆废墟的景象,信件随着空输部队一块去了,一周后我接到回信:一些照片,废墟,焦化的人体尸骸粘在断壁上,就像是远古人的壁画一样,孩子哭泣的泪水,母亲哀愁的脸庞,吠陀人、象雄人把漆黑的、沾满辐射尘的骨灰洒入长长的白色恒河里。
唉!惨象是让人心里伤痛的。
我的好同事告诉我,不必担心全球核爆的景象,密契战争委员会将对这类事务负责。
的确是这样,当时对核爆的恐惧也随着时间慢慢散去,等全球胜利之后,更是可以放下心里的担子啦。
从北部战区调离,我还未来得及去往次大陆亲眼看看重建中的谷密市,又被组织安排去东部战区——上个月,东线的战团已经跨过太平洋,一路打上东洲落石山脉了。
在野蛮又繁华的东洲,我听几位早年共事的同志说,那里公司军阀会将炸弹植入无辜民众的体内,朝黑旗军发起进攻。
实在是卑劣极了,我去往东部战区不久后竟真的目睹了这样的惨剧。
可见资本家们是全然不在意所谓人道,所谓舆情的,他们平日里假惺惺的慈善脸孔一早被自己撕扯干净了,露出的都是贪婪怪物的嘴脸,假使有人要从这些鬣狗嘴里抢食,他们会用最邪恶的手段维护自己的利益。
核爆,核爆。
雪柏林外的鞑靼人村庄,哥萨克们在夜晚围着篝火挥舞恰西克马刀,凄寒的蓝色月光照耀,男人们的踢踏舞步快得像轰隆隆的柴油机轮。他们一定想不到会惹来那两颗炸药,轰隆地,尖顶屋子倒塌了,村庄中一块五十步宽的凹坑,软泥能把牲畜的尸体都陷下去,开裂的井口边倒伏着汲水的女人,没有了呼吸。
战争里满目疮痍的中洲、西洲和每一块有压迫的土地,血和屈辱的热泪浇灌,把漠北的冻土都融化了。
第十一战团来到漠北时,这里的自由派斗士们带领义勇的人们反抗联邦。他们用枪与刀为同胞砍出一条路,粗暴的哥萨克们呵呵大笑,骑着漂亮的军马奔驰在漠北的雪原与广袤的林子间,封冻乌拉尔河上掀起滚滚的浪涛。
这些并非我亲眼所见,我瞧见的是死在爆炸下的人类的尸体,骨头都软化了,像是装水的皮口袋,倒伏在地上,眼珠蒙着霜如冻结的泪。
北部战区一切都缺乏,我在第七连做客的那天,一些戴头巾的老妈妈挎着篮子给黑旗军的战士们送食物,甘美咸香的鱼子酱,覆盆子馅的煎饼,一罐罐炖猪肉,以及能砸瘪联邦义体的大列巴。
我与多莉亚大婶亲切地对话,她肥壮有力的手紧握着我,言语沉重地像她手劲那么大,“一定,一定要报仇的,一定要的,他们既然要杀我们,我们一定要把他们杀光,赶走,一个也不留。”
我只好说:是的是的。
我们不怕一切牺牲,大破灭后的新世界,哪怕是一片充满辐射尘的废墟,我们也要建立人民的稳固的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