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平行世界的边宁说,自己不知道如何描述那场梦。
你问,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客人想了想,犹豫着:“可能是因为我怕死吧。”
你说,人都是怕死的,怕死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客人摇摇头:“不,在真正看到死亡之前,人都盲目自信,这是大脑为了哄骗我们活下去的理由。”
你问,那你看到真正的死亡了吗?
客人说,看到过很多,没看到过自己的,只是在那个梦里,他怕死,怕得流了泪,醒来的时候还浑身发抖。
“我亲自丢过两枚聚变核弹,十几发微型裂变核弹,我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恐惧死亡了。”
你问,那么,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
火光透过眼皮,在视网膜上是一片橘黄的晕色。
边宁醒了,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副官听到动静,敲了敲门。
“进来吧。”边宁给自己穿上层层叠叠的厚衣物。
副官进来了,“指挥官,您醒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有什么急事?”
“没有,都是一些资源配给的问题,工程部的同志报告称泉区的露天煤矿即将耗尽。另外,十松庄那边又闹尸鬼了。”
“十松庄这地方离净州废墟近,遇到尸鬼也是很正常的,他们能守住吗?”
“暂时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已经派奈德同志去解决了。”
边宁点点头,“那就没问题了。他总是能办好事的。”
“您似乎有些累?”
“对。有些。”边宁和副官走出屋子,天永远阴沉,干热的风扑面而来,叫人呼吸困窘,人类营地正中,巨大黑沉的“鼓山”,七百三十一根大小烟囱如高低排列的管风琴,迸发的不是震耳欲聋的音乐,而是冲天的烟柱。自从纳米烟尘覆盖天空之后,哪怕最晴朗的时候,也只不过是曾经傍晚的光景。
边宁和副官都是出生在后启示录时代的孩子,他们没见过晴朗的天空,也没见过鸟语花香,这部分内容对他们来说是天然缺失的,如果真的看到那样天高云淡的景象,说不定还会吓一跳。
他们漫步在这个幸存者建立的聚落,路边每一个人都会主动问好,这是对一个势力首领的尊重,也是对指挥官的尊重。边宁几乎认得每一个人,这个领地的总人口不过三千余二百七十一人,算上分布在其余地区,零零散散的几个节点,总共也不超过五千人。
每一个都是宝贵的。
每个人都是宝贵的。
因为他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这个星球上最后的人类。
有个小孩抱住边宁的腿,“指挥官,未来会好起来吗?”
“当然。”副官很自然地说,边宁也点点头。
虽然一无所有,虽然天寒地冻,虽然缺衣少食,但领地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他们享有平等工作的权利,享有按劳分配的权利,享有最基本的人身权利,不存在人压迫人的情况,一切财产是公有的,没有犯罪,没有奸邪低迷的风气。
他们有纲领,有梦想,要重建人类的文明。并且相信,在这样一个荒芜破败的世界,前方的道路是一片金色的沙海。
一名穿着动力装甲的士兵快步跑来:“报告指挥官,我们的一支探索队失联了。”
边宁皱着眉,“多久的事情了?”
“已经有六个多小时没收到回信了。通讯部的同志在加紧工作,但还是没联系上,应该是遇到最坏的情况了。”
“凡事不要急着下定论。”边宁取出机械心脏,满是齿轮的结构表面嵌着一块地理罗盘,指针指向西北方向,“组织救援队。我亲自去。”
……
核战争、气象战争毁灭了地球生态圈。
事情发生,并且早就发生。不管那些疯狂的祖先们是为何不顾一切,是内战,还是星际战争,或者是智械危机,他们做的这一切,都要由废土人民承担。
对边宁这一代人来说,这颗星球天然就是这个模样。他的幼年在千城联邦生活,父亲是一名城市议员,从小广博地学习,自然科学、文学和政治。祖先留下的遗产里最多的就是政治理论,其次才是科学技术。直到千城联盟毁灭之前,边宁都是笃信精英主义那一套的。
现在他回想起来,当时他并不真正了解千城联盟的政治主张,他只是以既得利益者后代的身份心安理得地支持并维护议员们的意识形态谎言。
人类文明被人类制造的武器毁灭,并不是多么出乎人类意料的事情。
边宁只是渐渐明白,社会精英救不了任何人,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世界,代表不了自己的意见,也代表不了人民的意见,一个玩偶式的象征符号,一边哭诉,一边尖叫。裹挟着所有人的意见,却不愿意负担任何责任,贪婪精明的小鬼和无耻的娼妓,他们是这类人。
……
铁灰色苍穹下的蓝灰色冻土平原。
边宁一行顺利从地下军事基地里救出失踪的探索队,这次的最大收获是一颗核熔机芯,“鼓山”热能塔可以提高功率了,意味着他们的聚居地能向外扩展相当大的范围,意味着更多建筑,更多农业和人口。
返回聚居地的路上,他们在“歪脖子河谷”遭遇了伏击。
一队七十人的武装分子占据有利地形,试图打劫这支队伍。
边宁并不打算对这些废土上宝贵的人类同胞开火,况且劫匪们的装备实在是很差的。反观他们这边人均动力装甲,名副其实的铁罐头。对面没那开罐器就别来揽活了。
“你们的首领是谁?我们要谈谈。”
“我们没有首领,你们快点投降吧!行不行?”乌沉沉的天光里,冰谷深处的裂隙里送来年轻女人的劝降。
“你们是什么人,说出你们的来历,势力领地和政治主张。”
“喂!是你们在被我们打劫!”
边宁没有说话,副官故意高声恐吓,“你们的位置已经暴露,我们的枪支已经瞄准你们,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对面没投降,倒是副官一声喊把东面山坡的积雪吹掉,雪崩绵密的浪潮把埋伏在河谷东侧的武装分子掩埋。
等边宁他们辛辛苦苦把这些不入流劫匪全数救出来,已经是三小时后,很不幸,冻死了五个人。
边宁提议要给这五个可怜人办个葬礼。
哭哭啼啼的劫匪们同意了。
他继续提议把死者身上可利用的物品资源尽量回收。
劫匪们这次没同意。
他们说死人财产也是不可侵犯的。
边宁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派系的。
“安那其猫猫派。”
边宁一行人藏在动力装甲下的脸都露出惊悚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