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熙熙攘攘,街坊邻居差不多都来了,人是越集越多,对于桃花不停地悲哭,人们却也无可奈何,一时间居然没有人能想出更得当的办法来劝说和制止住她。
  而桃花无法掩饰或控制自己内心的悲伤和哀痛,情不自禁的委屈全部积集在滔滔不绝的泪水当中,甚至把许多天来的怨气几乎随着止不住的痛哭倾泻而出。她一边哭嚎一边回顾着与大军的过去,她想到,当初和他相识,他是那么得英俊潇洒,浪漫真切;又是那么得活波可爱,能说会道。为了他,她拒绝了多少男生的关爱和追求,并且舍弃了进城工作的大好机会,也就是为了他,她拒绝了多少人为她提亲说媒的好意,为此也得罪了多少亲朋好友。
  她想起和大军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们无话不说,无话不谈,他们学着小说和电影里那些浪漫情侣的样子,二人也曾经立下海誓山盟:他非桃花不娶,她非大军不嫁。终于,在那次河边幽会的时候,他们偷吃了禁果,做出了超越界限的事情,从此私定了终身,即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就连桃花的母亲和她那个有权有势的舅舅秦大川也没能阻拦得住。
  可悲的是,在她前方的道路上,一个又一个的霹雳却没能炸醒她,直至走进一个可悲可叹的世界里。
  当她嫁给大军没多不久,大军说他老是胸闷胸痛,有时还咳嗽,去看王医生,说可能是感冒,后来,他咳嗽的厉害,去了医院检查,医生却说是感冒引起的呼吸道感染,吃了几回药还算是见轻,就这样把病给耽误了,直至他大病发作,已经太晚了,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啊。
  然而,他们在几次检查身体当中,最要命的病没检查出来,倒是发现了大军缺少男人身上一种应有的东西,在做进一步检查时,去了省级大医院专科,医生当场断定,他患有先天性不育症,这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再后来,她却发现大军在和她交往之前,早就已经和他的发小孙立娟有了很深的瓜葛了,虽然当时很生气,也认为大军欺骗了她,但是她却为了保住这个家,保住他们所谓的爱情,也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居然天真地顺从了婆婆的安排,不但原谅了大军和立娟,还把自己也陷了进去,而且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再就是,她强烈的私~欲占据了她纯真的灵魂,以为刘海涛的花言巧语是对自己最真实的表白,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刘海涛竟然背着自己两次和杨翠花见面,并且已经订下了婚约,这是她最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情了,事到如今,她仍对刘海涛耿耿于怀,是他再一次欺骗了自己的感情!但她却无计可施,才把积怨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另外,她对婆婆是言听计从,自己向来没有怀疑过婆婆说的每一句话和做的每一件事情。可到头来又怎样呢?婆婆明明知道她和刘海涛好,并且也确信她怀上了刘海涛的种,却瞒着她背地里三番五次的为刘海涛说媳妇儿保媒,从来不计较她的感受和想法,她越想越不知道婆婆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婆婆也在有意或者无意地欺骗她?
  总之,她觉得所有人都在欺骗自己,甚至都在嘲笑自己。直到这会儿,她才稍稍清醒的认识到了一点,正是自己的善良和软弱以及愚昧和无知,才造成了今天不可挽回的灾祸,她恨自己,悔不当初轻信他人的甜言蜜语啊。因此,她才把天大的委屈和悲伤一股脑地倾泻在无休无止的哭嚎之中……
  人们并不清楚和了解桃花这会儿的心情,只当是对她无休止地哀嚎无可奈何,就连孙大娘也摇摇头,并含着眼泪对大伙儿说:“大家别劝了,就让桃花哭吧,让她把心里的话全都吐出来,这样兴许她会好受一些。孩子,你哭吧。”
  婆婆刘巧仙虽然心疼桃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是,此时此刻也没有理由和办法来阻拦她对大军的悲痛或哭吊。对于儿子的不幸夭逝,作为母亲,刘巧仙深深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伤痛,她尽管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可为了不让桃花更加伤心,她强把泪水往肚子里咽,她从不认命,但到了今天这一地步,她却没有任何怨言。她听着桃花痛彻心扉地哭诉,就连自己也差点儿崩溃了,何况再去劝说桃花呢?
  时至傍晌午,桃花的父母和弟弟以及娘家的人们全都到齐了,还有她那个叔伯舅舅秦大川也来了。这回婆婆和孙大娘以及在场的所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人们纷纷议论着,总算有人能劝得动桃花了。
  婆婆和公公起身迎接亲家们,并互相寒暄问候着。孙大娘凑在桃花耳边说:“桃花住住嘴,你娘来了。”
  桃花果然止住了哭泣,她睁开了哭得朦胧的眼睛,无可奈何的望着母亲。母亲秦氏心疼的用衣袖给女儿擦拭着眼泪,也不禁老泪纵横。
  大军仍为幼子。此地有这样一个风俗,父母健在视为幼子,死后不可停灵三天,而且在出殡当天不可超过中午十二点。所以,办理丧事的管理是原来生产队长常大年,他把大军和桃花的父母以及桃花的舅舅秦大川几个主事的人叫到一起,与他们商量出殡的事宜。眼看中午已过,只好等到明天上午再行出殡了。
  也巧,等过了中午饭后,孙立娟闻讯匆匆赶了回来,她眼睛仍带着哭过的痕迹。她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说话,默默的在大军灵前烧了些纸钱,然后来到桃花跟前,并和桃花跪在一起。人们用肃穆的表情望着这一举一动,谁也没有吱声,唯独李艳芳鼻子里“哼”了一声躲进了里屋。
  桃花眼泪巴巴地看了一眼立娟问:“立娟姐你回来了,大军他……”
  “俺都知道了。”她掏出手绢一边给桃花擦拭着眼泪一边劝说着:“你也要保住身体呀,要挺住啊,你要是垮了,这些老人们可怎么办呢?咱还得替活着的人多想想啊。”
  桃花知道立娟是什么意思,她无声地点了点头。这时,小宝从人群的夹缝里钻里进来,他见了妈妈一下扑了过去,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妈妈!”
  立娟一眼看见儿子身上穿着的孝服,此时此刻,她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悲切,一把抱住儿子竟失声痛哭起来……
  这回又该轮到桃花劝说立娟了,她俩心照不宣,却都了解对方的心情。儿子小宝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哭?而且还哭得那么伤心,他见过干妈那样吓人的哭嚎,又见妈妈的眼泪一对一对的往下掉,他被吓得也跟着大哭起来。
  尚梅英心疼外孙,赶紧把他抱了起来使劲的哄着,刘巧仙也过来想劝劝立娟,却被尚梅英给拦住了,其实她俩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悄声说:“让她哭吧,哭哭心里痛快些。”
  晚上,桃花的父母没走,只是送走了舅舅秦大川,舅舅临走撂下了五百元的安葬费,并叮嘱要从俭办理丧事。
  说来奇怪,今夜没有停电,屋里屋外灯火通明。后来才知道,这是秦大川特意派人去变电所要来的电。
  起风了,一股股阴云布满了星空,院子里的人们已经各自回家了,小宝也被姥姥和妗子哄着睡觉去了,屋里除了桃花和立娟守在灵前,就剩下双方的老人和立娟的父亲,还有管事的常大年,他们坐在里屋的炕上唠叨着说话,根本没有顾及天气的变化。
  刘海涛一直在院子里忙活着,他看着天气不好,便把粮食和怕受的潮物品全都盖上并压好了塑料布。
  深夜,一丝丝的凉意迎面扑来,桃花和立娟不禁颤抖了一下,她们隔着门缝向外望去,院子里飘起了雪花。桃花进屋拿来两件棉衣,她和立娟各自披在身上,桃花说:“立娟姐,天这么冷,你回去吧,要不小宝会闹着找妈妈的。”
  “没事,他有姥姥看着不会闹的,这孩子已经懂点儿事了。”立娟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冷冰冰躺在床上的大军,面带惆怅的对桃花说:“就让俺再守他最后一宿吧,呜呜呜……”
  桃花点头答应,她转身又从里屋抱来一条厚厚的被子,她俩紧紧地偎依在被窝里。
  刘海涛从外面端来一簸箕煤球儿,顺手塞进了煤火里,炉子里顿时冒出了老高的火苗,使屋子里一下子感觉生起了一股温馨的暖意。
  清晨,天空飘散着洁白的雪花,给地面铺上了一层晶莹洁白的银毯,也许是老天爷特意的怜悯和安排,一夜大雪,覆盖了广阔的原野,给房屋、树木上用玉丝银线织成了素装,也给这个美丽平原上的小村庄披上了白绒绒的孝衣。按说雪后的景色好美,可悲伤的人却无心欣赏它。
  尽管雪还在下,出殡照常进行,经过商议,干儿子小宝由孙立娟抱着在前方打幡儿引路。只听常大年一声:“起柩唠!”爆竹声随声响起,人们抬着大军的棺椁向村外走去,他再也听不到媳妇儿和母亲在后面声嘶力竭地悲嚎了。
  全村的人们看着这样的情景,许多人都掉下了同情的眼泪,人们熙熙攘攘、踏雪为大军送行,直至送到他的坟前。
  孙立娟指引着小宝和干娘一起跪在干爹的坟前,他依然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他只知道妈妈和干娘在不停的哭,干奶奶和姥姥也在哭,嫩嫩的小脸儿冻得通红,也许是吓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此时的天空渐渐放晴,阴冷的严冬,依然寒风凛冽,带着“咝咝”哀鸣的响声,宛如一把把刺骨的尖刀向人们袭来,一阵阵呼啸着将人们带入惆怅和悲哀的境地。
  常大年望了望天色,这样的天气很容易把人冻坏的,他又瞅了一眼桃花和刘婶儿,便催促人们赶紧在大军的坟上培土,并为大军烧了冥宅和一些纸钱,然后他来到刘婶儿和桃花跟前说:“好了好了,大军已经入土为安,你们也该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