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完了又开始犯蠢的二哥之后, 纪长泽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家里人还没起来的时候他就醒了,轻手轻脚的起床, 再轻手轻脚的出去。
纪长泽从会说话开始就要求自己睡了, 但纪家这么穷自然也没钱给他搞个新的屋子,纪父和纪母最疼这个唯一的孩子, 于是从发现他的确是认真这么要求的开始,纪父趁着干活的空隙时间捡来那些碎块砖,一点点的垒起了一座“墙”。
后来又自己上山砍了木头做了一张小床放在那个被隔出来的“小房间”里。
虽然这个房间看着有点小了, 但对于纪长泽来说已经很让他满足了,他很认真的打理着自己的房间,他的宝贝玩具们, 各种弹弓,还有他出去玩的时候捡的“宝贝”, 都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有专属于自己的位置。
而且纪长泽还有一个让纪家人都不理解的习惯, 就是每次有人要来找他的时候,都必须先敲门,等得到了他的允许之后, 才能进。
纪家人都不太懂他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规矩, 但因为纪长泽很受宠,长辈们也就宠着惯着, 按照他的要求这么做。
因为只隔着一层并不隔音的“墙”, 说话做事都要越轻声越好。
纪长泽熟练的维持着一点动静不发出来的进度出了门,先到了院子里的厨房里烧水。
他很喜欢干净,对比其他家人五天不洗脸, 一个月不洗澡来说,纪长泽就不行了, 他早晚都要洗漱,还无师自通的折了柳枝刷牙。
大冬天的,洗脸肯定不能用冷水,烧水又废柴,纪二对此颇有微词,觉得他人小废的东西还不少,纪父心疼儿子,就索性每次自己单独多捡一些柴火回来,打水的时候也额外多做了一个小木桶,专门来盛儿子的用水。
他这么一干,纪二也就不哔哔了,但心里可没少嘀咕,小孩子家家的任性,长辈也跟着拎不清,有那个时间去打水捡柴火,用来休息或者睡觉该有多爽。
后来纪长泽自己去山上找草药,他年纪虽然小眼睛却好使,哪怕前些年闹灾慌的时候山上被吃过一轮,现在许多经验丰富的采药人都找不到药草,纪长泽每次上山也总能找到。
他卖草药的钱交给了王老太,小小的人一本正经的表示这就是他用水和用柴火的费用,惹得王老太又是抱着小孩心肝宝贝的喊了半天。
从那之后,哪怕纪三不去自己打水捡柴火,家里也没人说什么了。
趁着水还在烧的时候,纪长泽到了院子里,一本正经的按照村口那个唯一上过学堂的薛五爷教导的打起了五禽戏。
纪长盈一向是习惯跟着纪长泽的作息走,没多久也醒了,打着小哈欠小步小步出了门,看见正在打五禽戏的哥哥也没多惊讶,径直走到灶台面前看了看火。
等到确定不用加柴火后,才迈着因为穿得多而显得格外胖嘟嘟的腿到了纪长泽跟前。
“哥哥,你天天学这个,这个有什么用啊?”
“我也不知道。”
纪长泽认认真真打完了一轮,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掏出自己的小手帕擦擦汗,学着薛五爷的样子吐出一口气。
“薛五爷说,每天打一遍五禽戏对身体有好处。”
纪长盈问:“那要是没有好处呢?哥哥你不就是白学了?”
纪长泽伸手摸了一把最小妹妹的头:“就算是没有好处,那也没有坏处啊,长盈你听着,对自己有好处又随手就能做的事,咱们能做就做了,你看我学五禽戏,就算没用那也没坏处,如果有好处,那就是赚了。”
“反正,能多学点东西就多学点。”
“为什么?我以后是要嫁人的,学了这些东西也没用,奶奶说以后我只用会洗看书就去cl-ewxc o 衣做饭,还有缝衣服做衣服照顾小孩子就行了。”
听着妹妹这么奶声奶气一本正经的说着这种话,纪长泽摇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有人教过他,但他觉得纪长盈说的不对,很不对。
“奶奶说的不对,她教你的那些,什么洗衣服做饭照顾小孩子,全都是要去照顾别人的。”
“长盈就是要去照顾别人啊,我看喜姐姐就是这么说的,她说学会了这些,以后就能照顾好自己男人和小孩。”
“反正就是不对。”
小小的男孩哼了一声:“我觉得你可以照顾别人,但是你得先把自己照顾好了,你学那么多东西都是为了别人的话,那你到底是为了自己活着还是为了别人,要是为了别人的话,那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看纪长盈听的懵懵懂懂,纪长泽伸手撸了一把她的头发:“长盈,你听奶奶的还是哥哥的?”
纪长盈当即表态:“我听三哥的,长盈最喜欢三哥了。”
“好,你听我的就不要信奶奶跟你讲的那些话,我听薛五爷说,洋人那边可没有三妻四妾,女的也能出来工作,你听我的,我学会了本事教给你,以后你也工作去,自己挣钱,要是以后你找的男人惹你生气,就把他给休了!就好像那个王瘸子休掉他媳妇一样。”
纪长盈听不太懂,她咯咯的笑:“哥哥瞎说,女的怎么能休男的,那都是男的休女的,你这样说,要别人听到的话,他们肯定笑话你。”
好像也是。
纪长泽挺想反驳的,但想想情况的确是这样,于是他很郁闷的闭上了嘴。
小孩发现自己的想法与世人有着很大的不同,但他从小到大都蜜汁自信,于是现在他不觉得是自己想法错了,而是很肯定的对妹妹说:
“他们笑话我肯定是因为他们自己错了但是又不知道,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去抓鱼不,隔壁村的那个谁,叫什么来着,赵小二,看见我们和其他人一块回来的时候就咱们俩外套湿了,就笑话我们来着。
但是等到他知道我们外套湿了是因为里面放着鱼,他就改成羡慕我们了。”
纪长泽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个道理,腰杆都挺得直直的:“所以,那些人也和赵小二一样,他们笑话我,是因为他们只看到我们打湿的衣服没看到鱼,是他们错了,等到以后,他们就知道我有多么对了。”
纪长盈还是听不太明白,但见三哥说完了看着自己,立刻满脸认真的点头:“长盈听三哥的。”
纪长泽这才高兴。
虽然村里的女人们都是那样,小的时候从小就开始忙里忙外干活,长大了嫁人相夫教子,丈夫甚至可以决定媳妇的生命,所有人都说这是很正常的,女人就应该这样。
之前还有人跟奶奶说要给长盈裹小脚,说这样的话以后她好出嫁,纪长泽见过裹小脚的老太太,远远地就能闻到臭味不说,走路也晃晃悠悠,穿上绣花鞋是好看,可他自从知道裹小脚是直接把脚指头掰断后,看见绣花鞋就觉得浑身寒毛直竖。
那个劝说的人意思是,裹小脚可以让男人更加喜欢,以后长盈也更好找亲事,可纪长泽不明白,如果男人看见漂亮的小脚就喜欢的话,干嘛不娶羊,羊的脚就特别小。
好在那次不用他说,奶奶就自己拒绝了。
理由是他们这些穷困人家,以后纪长盈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如果变成了小脚,就不好干活了。
纪长泽看的出来,奶奶也觉得裹小脚是正确的,她只是迫于无奈,觉得家里太穷了不能少了纪长盈这个干活的,所以才放弃给她裹小脚。
她自己也没有裹小脚,也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裹小脚之后行动不方便,为此,她一直觉得是个遗憾。
可纪长泽就是觉得裹小脚这是错的。
都是人,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凭什么长盈是女孩子以后就只能依附着别人过,就要裹小脚,把脚指头掰断讨别人欢心呢?
奶奶也是女的,可她干的活就不比爷爷少啊。
他想到了薛五爷教给他的一个词:畸形。
小脚是很好看,可那就是畸形。
小小的纪长泽有很多事都不能理解,他虽然年纪小,但也有很多苦恼了。
他苦恼堂哥总是那么蠢,又蠢又毒,成天想着找他麻烦,苦恼为什么很多事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错的,大人们却都深信不疑,苦恼薛五爷那里的书太少,他现在只能重复看上好几遍。
带着这种苦恼,纪长泽带着纪长盈洗漱完了,又熟练地开始做饭,正做着,王老太起来了,见到两个小豆丁踩着凳子做饭,心软成了一片。
“都说了多少次了,你们不用干这些,去去去,去玩吧,奶奶来就好。”
纪长泽从善如流的跳下板凳,拉着妹妹的手说:“那奶奶,我们出去玩了。”
他其实不觉得做饭辛苦,不就是把粮食放进锅里,倒水然后烧火吗?这段时间又不用干别的,他还能趁机回忆一下薛五爷书里的内容。
家里人从醒了到睡觉前这段时间基本都是忙忙碌碌一整天的,纪长泽小胳膊小腿的帮不上地里的忙,就只能想办法帮着做一些家务事。
而且,这样会让奶奶更加喜欢他。
纪长泽挺想接着帮忙的,但因为今天想起了大人们好像普遍想法不正确,他临时决定为了避免妹妹长大了也变成奶奶那样,自己都觉得自己该天生比男人矮一头,今天就教导一下妹妹怎么做事做人吧。
反正,长盈可以不聪明,但是绝对不能像是二哥那样傻傻的。
拉着妹妹的手出去了,一个背着竹筐的老头路过,看见兄妹俩,他笑了,顺口问了一句;“长泽长盈起这么早啊。”
纪长泽回答的掷地有声:
“是呀,我和长盈帮奶奶做饭了,现在奶奶让我们去玩。”
“真是俩乖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了。”老头夸了两句才离开,纪长泽牵着妹妹的手看着他离开了。
转头立刻抓紧机会教妹妹。
“长盈,你看见我刚刚说的了吗?”
纪长盈乖乖点头。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说吗?”
纪长盈懵了一秒,迟疑着回答:“因为我们帮奶奶做饭了。”
“错了。”纪长泽认认真真的解释:“因为我们做的是好事,做了好事当然要让别人知道了,这样的话大家就会知道你很乖很懂事,以后如果你和人家吵架,别人都会觉得你这么乖肯定不是你的错。”
“所以,你记住,以后做了好事一定要让别人知道,知道了吗?”
纪长盈有些理解不能:“但是薛五爷不是说,做好事不图回报吗?”
“对啊,我们没有图回报啊,我们只是让人家知道我们做好事了而已。”
纪长泽越盘越觉得自己这个逻辑没问题,他有些自豪的扬起小脸:“做坏事才要藏着掖着,就比如说二哥,我看见他偷二婶钱了,你看,他就一声不吭。”
纪长盈惊讶;“二哥偷钱了吗?偷东西是不对的,他今天以为我偷了鸡蛋,还很生气来着。”
“对啊,所以说我们长盈不要跟他学,你看他,以为别人偷东西就这么生气,轮到自己下手那叫一个快,偷东西还不藏好脚印,看着吧,等到二婶发现钱丢了,肯定要找,到时候决定找到他头上去。”
纪长泽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这么干巴巴的说还是不够有教导力,索性直接拉着纪长盈的手往薛五爷家走去。
薛五爷是村里唯一一个上过学堂的,按照村里别人的说法,那就是有知识的,一般情况下他说什么,别人都不会反驳,而是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或者直接听从。
纪长泽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死缠烂打的缠着薛五爷,让他教自己念书。
薛五爷当时问他为什么想要念书,是不是也想要取功名做官,然后告诉他,现在大郑已经没了,到处乱糟糟的,也没有科举了,这种情况下读书很可能没大用,劝他去学武。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乱世武将出。
越是打仗的时候,对于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来说,读书越是没用。
纪长泽不这么觉得。
读书怎么会没用呢。
他很认真的告诉薛五爷,读书多的人,不读书的人都会听他的,他就是要多读书,到时候他说他的想法的时候,人家才不会去笑话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而且,既然现在学武合适,那他为什么不能又读书,又学武呢,到时候,能靠着读过书让人听自己的最好了,如果这一招不行,他再把人打的听自己的不就好了。
薛五爷当时定定看了纪长泽好一会,然后突然笑出声,大声的笑了半天,纪长泽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身体有毛病的时候,他才恢复正常。
从那以后,他开始教纪长泽写字,给他看自己珍藏的宝贝书。
纪长泽简直是如饥似渴的从薛五爷那吸取着知识,只可惜薛五爷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导他了。
他听到这话之后,就开始盘算着要怎么才能接触到读过书的人,让对方教导他了。
所以纪长泽就很不懂为什么堂哥纪柱子从小到大一直嚷嚷着要念书要学算账,但又一直没去学。
说起来就是家里穷,没钱请人教。
搞得纪长泽一直怀疑这个堂哥不是亲生的,不然为什么他这么聪明,堂哥就一直蠢蠢的。
还是说,每个人都可能会像是堂哥这样蠢?
那他以后还是不要生小孩了,万一小孩子生出一个堂哥这样的,他觉得自己能直接把自己的小孩打断腿。
“诶……”
他重重叹了口气。
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我们长泽是怎么了?一来了我这儿就叹气,是在烦恼我的藏书太少了吗?”
是薛五爷。
纪长泽抬头,果然瞧见前面正站在那望着自己的薛五爷。
虽然村里人都喊薛五爷,但其实他的年纪没那么老,据他自己所说他今年三十二岁了,可纪长泽觉得他看上去比村里那些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要年轻。
他认为这是薛五爷从来不下地的原因,村里的小伙子从小就要下地,皮肤早就晒得黑沉黑沉,再加上吃的也没有很好,个个都很瘦,到了夏天的时候大家伙一块**着膀子干活的时候,在纪长泽眼里简直就是一块块黑色的排骨在一起干活。
薛五爷就不一样了,因为不怎么晒太阳,他很白,皮肤看上去也光滑极了,他的五官很一般,但组合起来就是让人看着很舒服,照着村里人说的话,就是斯斯文文的。
纪长泽一直觉得,村里人给他这么一个评判其实不是因为他的长相和气质,而是因为他常年戴着一副眼镜,对于不识字的村人来说,戴眼镜就等于文化人了。
薛五爷不喜欢穿大郑朝的衣服,他穿的是洋人那边传来的衣裳款式,上面是个白色衬衫,下面是个七分裤,外面穿着一件黑色风衣,他称之为潮流,哪怕现在天气冷的不得了,也要坚持把自己的脚踝裸露在冷风下。
纪长泽不知道薛五爷是什么时候来到村子里的,他只知道对方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在了,当时他一岁前的名字都是棍子,纪长泽很不喜欢那个名字,因为每次王老太喂鸡的时候都要拿着一根棍子去搅拌一下才喂。
刚刚学会说话,他就口齿不清的要求改名字。
而且还要有文化,听着好听的。
纪三夫妇疼这个儿子,也没觉得他是小孩子瞎胡闹,抱着他到了薛五爷这,当时薛五爷正躺在摇椅上,摇椅前面是个火盆,他身上披着一条毛毯,右手拿着一个烟斗,一下一下抽着。
听到纪三的话,他笑了一声:“小娃娃这么小就知道臭美了?行,我给他取一个。”
一个像是村口那个成天躺着晒太阳的老大爷一样的人。
这是纪长泽对薛五爷的初次印象。
薛五爷的确很像是老大爷,他有着与年轻人完全不同的耐心,那天哪怕他取得名字这个才一岁的小娃娃都不喜欢,满脸不高兴的摇着头表示不要,他也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对方听。
后来,小娃娃先选了长,又选了泽。
于是,纪长泽这个名字就新鲜出炉了。
后来,纪长泽三岁的时候,纪二夫妇又生了个小堂妹。
家里大姐姐已经出嫁了,二哥纪柱子每天都待在自己的世界,小堂妹就喜欢上了跟着纪长泽,每天摇摇摆摆的跟在他屁股后面喊过过。
当时的纪长泽刚刚缠上了薛五爷,学会了认自己的名字,他觉得小堂妹那个“英子”的名字实在是太普遍,村里十个小女孩里面有三个都叫英子,于是自己翻找着薛五爷的书,给小堂妹起了个长盈的名字。
盈,是盈盈一水间里面找的字,他觉得这个用作名字实在是太美了,小堂妹最好长大了也像是这个名字一样美美的,毕竟听说女孩子们都是很爱美的。
但现在纪长泽后悔了。
他觉得他不该给妹妹取名叫长盈,应该叫长聪的。
要什么美貌,作为人,聪明才是最重要的,看二哥,那么傻,想也知道以后他会把自己的人生作死成什么样子。
“诶……”
他又叹了口气。
已经把他们带到自己住处的薛五爷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笑着问他:“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叹气?村里应当没人斗得过你个古灵精才对吧。”
“诶,你不懂。”
纪长泽小大人一般的坐在凳子上,先试了试热水,觉得暖手刚刚好,就递给了旁边乖乖学着他坐着的纪长盈让她暖手。
自己再倒了一杯水捧在手心里,再一次重重叹气。
“五爷,我好担心。”
当初纪长泽是想要拜师的,但薛五爷拒绝,直接表示自己不想担起当老师的责任。
于是,纪长泽就直接叫五爷了。
薛五爷让他这副忧虑的姿态给逗笑了:“你小小年纪已然能掌控人心,有什么好担心的?”
“还不是我二哥。”
纪长泽怀揣着对自己以后孩子会不会也像是二哥这样傻乎乎的忧虑,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股脑的倒给了薛五爷。
“二哥的想法我不明白,他想要读书识字,成为一个正经读书人,好以后能去当大户人家的下人。”
薛五爷点头:“你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二哥想要做奴吗?你二哥是农户出身,吃过的最丰盛的美食也不过是每年过年的一点鸡蛋,他见到的人全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他走过最远的路也只是去县城,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选择想要成为下人,也很正常。”
纪长泽摇摇头:“我不是不明白这个,我知道二哥其实除了没见识人又蠢蠢的而且还一肚子坏水还总是看不到,我不会和他计较的,我只是不明白,他既然想要成为下人,知道成为大户人家的下人要读书识字,那他为什么不去学呢?”
“他说,是因为念书要交钱,家里没有钱,他念不来书,然后就把没能去念书怪到家里人身上,充满怨怼,可我也没钱,五爷你一开始不教我,我就偷偷学,在你看书的时候坐在你旁边偷看,我还自己跑去现场偷听县城里学校老师讲课,那时候没有人教,我还是学会了很多字。
他苦恼的是,没有钱可以让他去找个老师专门教导他,但念书识字又不是必须要花钱才能学,只要想学,偷着学,听墙角,虽然辛苦了一些,但总能学会的,就算是他想不到去县城里面偷偷听课,后来五爷你开始教我,村里人都知道的事,二哥不可能不知道。
为什么他不来找五爷,求着五爷也教他,或者,他也可以拜托我教他,如果奶奶同意的话,我也会不嫌弃他蠢笨教他的。
可他一样都没做,他只是成日里哀叹家中穷困,没钱送他去念书,成日里唉声叹气,他为何这样做,难道他不想要念书,不想要成为大户人家的下人了吗?”
纪长泽在家里很少说这么多话,因为很多事他在脑里面过上一遍就能明白的差不多了,但这一次,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薛五爷低头,看着正偏头望着自己的小孩。
他从小爱干净,把自己拾掇的整整齐齐,此刻正满眼不解的等着他解惑。
他耐心的回答:“你二哥想要去做大户人家的下人,是真心的。”
“但他只是想做,却不想为知付出一些辛苦,他是想识字,但他却不想忍受认字的苦,他未必不想找我来教导他,但他又放不下身段来求我教他,他也未必不想偷听学堂讲课,同样的,他也还是不愿意放低身段去做这种在他认为很丢脸的事。”
纪长泽听明白了,又没明白。
“但这没什么丢脸的啊,上课的老师发现了我,还夸我好学,还让学校的学生都要跟我学习呢。”
“他认为的丢脸,是他自己认为的,你二哥敏感,多思,偏偏又自视甚高,他每天坐在门口,不是发呆,是在幻想自己未来的生活有多么的美好,他才十几岁的年纪,这样想很正常,但如果二十几岁,三十几岁,他还是这样的性子,以后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
纪长泽撇撇嘴:“我总是忘记二哥十几岁,他看我的眼神,经常让我觉得他好像活了几十年一样,不过是虚虚度过,毫无建树的几十年,真不知道他明明没什么本事为什么每次还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真讨厌。”
薛五爷没把这话当真,纪长泽讨厌纪柱子,他是知道,实际上,纪柱子那个孩子的确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他总结道:“一个高傲的人未必会让人讨厌,但一个又没有本事又高傲的人必然会让人喜欢不起来。”
“而一个有本事却又谦逊的人,大家都会很欢迎他。”
“所以,长泽你要学会隐藏你的高傲,不要变成你最讨厌的人。”
纪长泽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五爷看出来了吗?我也不想的,可他们都没有我聪明,他们的想法我好几次听了都想翻白眼,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笨,为什么明明摆放在眼前的事他们却还要视而不见,上一次,有个算命的骗子来村里,村里那么多人居然信了他所谓的算命。”
“因为他们没有知识。”
薛五爷把小孩抱在了膝盖上,让他坐好,对他说:“知识是很重要的,有了知识,才能更好的思考,因为心中充满了知识,所以在一件事发生的时候,你首先考虑的是它对不对。
但这里的其他人心里没有知识,他们不识字,不知道太阳为什么会升起,不知道飞机为什么可以飞在天上,也不知道那个骗子伸手下油锅只是往油锅里面加了东西,他们没有知识在后面撑着,于是只能相信别人的谎言。”
“哦。”
纪长泽还是有点不高兴:“为什么大家不都识字看书?我不想看他们再被骗了,像是被愚弄的猴子一样,耍猴人想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我讨厌那些耍弄他们的人。”
“这不能怪他们,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接受了不会识字的命运,他们没有钱,也没有精力去学习,普通人家要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是很费钱的,他们的家人支撑不起这么多的钱,他们只见到了识字的坏处和辛苦,见不到不识字一辈子ui更加辛苦,所以我们国家大部分的人都不识字,长泽,我知道你聪明,但你以后绝对不可以仗着自己聪明,就去像是你刚刚说的那样,像是耍弄猴子一样的耍弄不识字的人,知道吗。”
“我知道的,他们又没有惹我,我干嘛去耍弄他们。”
小孩闷闷不乐的;“可是五爷,你上次说,洋人普通百姓也会识字的,而且是很多,为什么我们的国家不可以这样,我们现在被洋人欺负,是不是就是因为大家都不识字,都不够强。”
薛五爷沉默了几秒。
然后才说:“我们的国家,以前也曾经强盛过的,只是她经历了太多了,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等到以后,我们会把洋人赶走,国家会重新强盛的。”
“好了,既然那些书你都看完了,今天我来教你我们国家的历史吧,她曾经也是美丽的,强大的,你学了就明白了。”
薛五爷就这么让纪长泽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像是教导自己的小孩一样,语气平和的说起了他们国家的起起落落。
“上一个朝代,也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朝代,是大郑,其实,它的衰落不是猛然的,而是一点点,一步步,像是一个陷阱一样,慢慢的,慢慢的,它就不再强硬了。”
“洋人打进来的时候,很多百姓其实都很难以置信呢,在百姓们的眼里,他们一辈子没有了解过外面,他们知道外面有洋人,但,那可是蛮夷啊,怎么会把我们强大的国家打倒呢,可其实,在我们关门过着自己日子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蛮夷们强大起来了,他们有很多个国家,他们有大炮和□□,他们将鸦片送到了我们的国家,后来,开战了,我们输了,直到现在,我们的国土上都还停留着其他国家的人,他们侵占了我们的土地,财宝,杀死我们的亲人,好友。”
薛五爷说着说着,突然顿住,纪长泽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圈红了。
他猜到了。
“五爷,你的家人也被那些人杀了吗?”
“嗯,是啊。”
薛五爷的声音很平淡,但却莫名的让纪长泽感受到了愤怒与恨意。
他说:“当国家被欺凌的时候,被国家庇护的人们,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去呢?”
“那五爷,我们不报仇吗?我可以帮你的,你不是说我很聪明吗?”
几乎是一瞬间,纪长泽的脑海里冒出了各种各样的报仇方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坑人这么熟练,反正,说起坑人他瞬间精神。
“不用了,我已经报仇了。”
薛五爷笑着着摸了一把他的头,虽然是笑着的,语气却还是带着点悲凉:“但是我报了自己的仇也没用啊,我们的国家里,还是有很多人在被那些侵略者欺凌,我们只能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把他们赶走,不然的话,最后,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这句话纪长泽没有学过。
但是他猜得出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没有问,当然了,别的问题他还是很想要问的,但他感觉到,五爷好像此刻并不是很方便解答他的问题。
于是他安安静静的坐在五爷的腿上,听着他开始倒着讲述国家的历史。
这个国家曾经美丽而强大,但现在,她伤痕累累,备受欺凌,这就是纪长泽学习到的。
才七岁的小豆丁原本的生活都只是讨厌的二哥和每天漫山遍野跑着玩,但此刻,在听了五爷的话之后,他坐在那,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国家受伤了,为什么他不可以帮助她重新好起来呢。
既然她曾经美丽而强大。
以后也一定可以重新强大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