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担心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洛阳以及河南府全境,便已经失陷了,范阳军在简单休整了一番之后,便开始全力进攻潼关。
而此时的范阳军主力,已经悉数进驻河南府,康东平本人住进了洛阳的天子行宫之中,几欲称帝。
但是因为长安还没有拿下,康东平称帝的行为还是被手下人劝阻住了,于是这位康大将军便开始全力谋划攻打潼关,西进长安城。
在这个过程中,长安城数次派遣使者,想要跟康东平何谈,甚至愿意封他为异姓王,许他割据河东,都被这位异族大将军一口回绝。
到最后,甚至杀了长安派来的几个礼部官员,以至于长安那边,再没有人敢到洛阳来充当使者。
因为失了河南府的关系,在朝廷里深受天子新任的大将军李煦,也丢了官职,被罢官革职在家,这种天大的罪过,如果不是因为他姓李,不是因为他在当年的夺嫡过程中功劳不小,这个时候多半已经被拉去西市街砍头了。
罢了李煦之后,长安那边派了禁军十二卫大将军之一的司马烁镇守潼关,朝廷给出的要求是,最少要守住潼关一年。
因为这个时候,北边的战事也在进行之中。
河东节度使王甫出兵朔方,与朔方节度使齐师道合兵一处,共同抵御北边入侵的突厥人。
双方交战了几个月,在突厥人仍旧观望不想出死力的情况下,王甫与齐师道已经占据了些许上风,最多再有几个月,就能够抽出手来出兵长安勤王。
当然了,他们这会儿即便出兵长安,也不一定是范阳军的对手。
如今的范阳军,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仅仅十万人的边军了,这大半年西进的时间,他们大肆扩张征兵,现在纸面上的兵力就有二十多万,再加上占据长安之后,势力一定会进一步扩张,因此即便河东与朔方两部回师长安,情况也不会特别乐观。
因此,在如今潼关还没有失落的情况下,长安城里已经开始人心惶惶,不少权贵已经开始走各种门路逃离长安,就连平日里很是热闹的东西二市,也开始变得有些冷清。
而在范阳军兵进潼关的时候,长安城里的一些官吏也开始纷纷告病不朝,有些官员提前告老,准备逃离长安城。
毕竟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也是人作为动物的本性。
而作为政事堂宰辅之一的林简,却为了朝廷的事情劳心劳力,每日早出晚归,只四十岁出头的年纪,两鬓已经多出了许多白发,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大不如前。
这一日,林简在政事堂力主要主动出兵,绕到叛军两翼,给潼关守军减轻压力,不过这个建议被另外几位宰相与皇帝一起否决了。
原因是这样太过冒险。
现在朝廷的整体思路,还是固守待援,等待着北边战事结束,能够回师长安。
争论无果,林简更是疲累,到了晚上坐轿子回平康坊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下了马车之后,才看到一个脸上有着两道刀痕的中年人,正在自己家门口垂手等待。
林元达微微皱眉,走上前去,对着这人拱手行礼:“敢问阁下,在这里是…”
中年人两只手揣在身前的袖子里,微笑着看向林简:“正在等林相回来。”
他面色平静,缓缓说道:“林相可能不认得我,我是大通商号的东家,也是林昭的舅舅。”
听到大通商号这几个字,林简便明白过来了。
林昭在长安的时候,就跟他提过这个大通商号,后来林昭去了青州,仍旧在书信里常常跟他提起这个商号,也提过自己的几个舅舅。
他拱手还礼:“原来是自家亲戚,林某失礼了。”
他是林昭的叔叔,从林昭这边来算,他林家跟郑家,的确算是亲戚。
林元达是个典型的士大夫,最注重的就是礼节,他微微侧身,伸手邀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郑兄入府奉茶。”
郑通微微有些诧异。
他笑着说道:“林相不嫌弃在下这种商贾之辈?”
“郑兄这话便见外了。”
林昭面色严肃,沉声道:“郑家的事情,三郎与我说过一些,郑相当年救国救时,乃是林某最为崇敬之人,郑兄乃是郑相之后,只是因为家中生变才流于商事,林某断不敢有半点轻视。”
郑通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
“难得如今朝堂上,还有人记得我父。”
说着,他对着林简沉声道:“林相,我们进去说话。”
林简侧身道:“郑兄请。”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林府,很快在林家的正堂里坐下,奉茶之后,林简看向郑通,开口问道:“一直听三郎说起郑兄,只是缘悭一面,如今郑兄登门,不知道是…”
“在下一介商贾,如果没有事情,自然是不敢登门的。”
郑通放下手中的茶水,感叹了一句“好茶”之后,抬头看向林简。
“三郎离京之前,曾经多次托付于我,说如果长安遇险的时候,让我带着他的家人离开长安避一避。”
说完这句话,郑通继续低头喝茶,不再说话。
林元达大皱眉头。
他没有喝茶,而是看着郑通,语气有些复杂:“郑兄的意思是,长安……要失陷了?”
郑通呵呵一笑。
“潼关一破,长安城必然失陷,林相作为政事堂宰辅,这一点应该比我看的更清楚才是。”
潼关是长安最后的一道屏障,一旦潼关失守,长安城就无险可守,到时候以禁军的战斗力,想要挡住范阳军……难度很大。
林简自然明白这一点,他缓缓叹了口气,问道:“郑兄觉得,潼关守不住?”
“自然是守不住的,只是能守多长时间而已。”
郑通微微眯着眼睛,笑道:“其实林相的那个学生李煦,还是有些本事的,守洛阳的时候也守的很有章法,如果让他去守潼关,说不定还能多守这些日子,这个司马烁,能守三四个月,便算他了不起。”
林简没有说话,沉默不语。
郑通缓缓说道:“林相,在下已经安排好了出京的门路,时间在十日之后,到时候我会带着三郎的家人们离开长安,林相一家如果要离京,便尽量跟我们一起。”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样安全一些。”
元达公微微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是不会离开长安的。”
对于这个回答,郑通并不意外,他笑着问道:“那两位公子呢?”
林简再一次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郑兄,容我…考虑考虑。”
“这个自然可以。”
郑通微笑道:“听说三郎在青州那边做的很不错,如果他在青州做大,前后夹击,范阳军支撑不了多久,林相莫要拘泥于一时的成败得失,要看长远一些才是。”
说着,郑通起身告辞。
“林相的家人如果要离京,便去永兴坊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