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皇帝陛下,已经心灰意冷,整个人看起来全然不像是三十多岁的壮年,他头发虽然没有白多少,但是精神状态却很是不好,神色枯败,没有什么神气。
相比较来说,他甚至还没有满头白发的林简精气神充足。
林简是在撤往西川的半路上醒过来的,醒过来之后他便几乎接手了整个西逃队伍,从长安到成都,都是他林元达在一路操办。
“康贼应当是想用厚利,暂且稳住朝廷的各地军队,因此他这一次封王的对象,多是各地的节度使。”
林简说完这句话之后,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开口道:“陛下,现在朝廷不能在蜀郡坐以待毙,请陛下即刻给各节度使下诏书,让他们务必齐力同心,襄助朝廷戡乱平叛。”
皇帝陛下满脸疲惫之色。
他有气无力的看了林简一眼,然后自嘲一笑。
“现如今朕都给人赶出了长安城,朕下的诏书还有什么用处?那些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在长安有难的时候都没有人来驰援长安,如今更是各怀异心,说不定这些人都已经接受了叛军敕封的王爵。”
他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算了罢,算了罢。”
“老六也是我李家的血脉,既然他争赢了,这皇位让给他,朕……也无话可说。”
“陛下!”
林简睁大了眼睛,起身看着上首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皇帝,满脸不可置信:“陛下,且不说康贼身边那位六皇子是不是六皇子,即便是,他这个皇位也坐不长久,一旦康东平稳定了局势,定然会谋朝篡位!”
“现在天下民心尚在,大周国运也在,陛下…万不可自绝大周国祚啊!”
林简说这番话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
到这个时候,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力保东宫的举动到底是对是错,假使当时按着先皇的意思,真的废了东宫另立其他皇子,大周如今的局面,说不定不会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毕竟这位天子,实在是…太不成器了。
李洵坐在行宫新立的帝座上,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
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低头看向下首的林简,然后默默叹了口气:“林师,朕的心…已经与长安城同死了,现在朕实在是打不起精神去应对这些事情,朝廷里的事情,就都由林师您做主罢…”
“一切事情,都依照林师的意思去办。”
林简低头暗自叹息,然后开口道:“陛下,臣的意思是,先将蜀郡升为成都府,然后再立成都为大周陪都,这样陛下仍旧住在国都里,大周的朝廷就仍旧在。”
大周是州郡制度,但是一些发展的比较好的地方,就会立府,比如说京兆府,河南府,太原府。
这些立府的地方,行政长官也不再是刺史,而是府尹,比如说京兆尹,河南尹,太原尹等等。
林简的这个建议的意思是,立了陪都之后,最起码能保住朝廷最后的体面,能够在成都与长安两两相望,将来还有兴复旧都的希望。
林简说到这里之后,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成都尹的人选,臣建议可以破格启用原京兆府少尹齐宣。”
作为战时陪都,成都尹这个位置无疑十分重要,毕竟成都府上下政事,都要有这个成都尹一手操办,而林简建议的这个人选,也有他的深意在。
齐宣原本就是京兆府少尹,对于这种府中政事的处理并不陌生,而且他还是皇帝的表兄弟,由他坐在这个重要的位置上,皇帝也能睡得踏实一些。
更重要的是,齐宣的父亲乃是朔方节度使齐师道。
如今朝廷想要兴复旧都,靠原先长安禁军以及现在剑南节度使麾下的兵力,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可能的,所能倚仗的只能是各地的这些“军头”们,其中齐师道就是一个最大的军头。
让他的长子担任陪都府尹,也算是卖他一个好,将来真正打起来的时候,朔方才会真正出力。
皇帝没有多想,便点头道:“那就照此办理,劳烦林师了。”
林简低着头,继续说道:“再有就是,朝廷需要派一些有分量的人,离开西川去往朔方河东,一来是查看北边的战事,二来也好统筹两地的兵力,以筹备合击康贼之事。”
“有分量的人?”
皇帝陛下大皱眉头。
“原本这件事,让朕那个八弟去办最是合适,但是老八他失落在了长安不知所踪,现在朕的身边……”
他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哀伤:“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
林简低下头,声音低沉:“陛下,皇长子今年已经十七八了罢?”
这个时代的人成婚都很早,尤其是像李洵这种皇子出身的人,虽然他成婚不一定很早,但是一定很早碰女人,有时候在十三四岁的时候,身边就常有女人陪伴了。
现在的皇帝陛下,已经三十二岁了。
他的长子,的确已经十七快十八岁了。
李洵微微皱眉,低声道:“林师,炎儿的确十八岁了,但是他不曾办过什么事情,对武事更是一窍不通,这个时候让他去北边,会不会……”
“只需要皇长子的身份便够了。”
林简微微低头,开口道:“民心仍在天家,天家的长子去了北边,北边的两个节度使就不敢不尽心办事,到时候合击叛军的时候,也需要皇长子居中协调。”
“陛下,此是神器倾危之际,长安禁军都死了近二十万人,天家子弟也应当奋勇当先,不能再惜身了。”
李洵坐在帝座上,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那就……依林师所言。”
“这两天时间,朕让炎儿准备准备,然后便让他带些人从成都北上,到朔方去督战。”
元达公再一次皱眉。
他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此时用督战二字不妥,臣以为,应当改为代陛下慰问前线将士。”
老实说,现在李家的国运已经在悬崖边上了,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霸道,对待齐师道这些“军头”,也要尽可能的客气一些。
“最好沿途能搜集一些粮草物资,送到北边去,算是替朝廷劳军,这样一来,效果会好很多。”
“那就照此办理罢。”
皇帝陛下很是痛快的点头答应,他伸手往自己手边的炉子里添了一块炭火,然后又低头看向自己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师,突然悲从中来,眼睛有些发红。
“此间事多亏了林师,不然朕真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了…”
林简规规矩矩的低头行礼:“此臣分内之事。”
皇帝陛下再一次长声嗟叹。
“也不知朕此生,还有没有机会重回生我养我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