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上)初秋雨扎营月半湾 重月圆终抵烈阳麓
木子涛背着一只竹制篮篓,拄着一根青翠竹杖走在茶马走廊九十九道拐上。
九十九道拐是茶马走廊途中一段小有名气的上山石径,所在山峰峥嵘陡峭,鸣雷帝国在扩建茶马走廊时,新建石径盘山而上,取代了原本羊肠小道,由于石径盘绕折拐多次而得名。
九十九道拐石径道路细窄,边缘以石墩锁链拦护,一匹满载驼马就可以轻易占去路宽十之八九,并且相隔数“拐”才会设置有一处用作往来错行的稍宽平台。
险峻石径蜿蜒向上,的确别有一番奇姿。
拦护锁链长年经受风雨侵蚀,锈迹斑斑。仔细观察下可见锁环与锁环之间磨损严重,到底还剩下多少实际防护作用,犹未可知。
在刀削斧刻的岩壁上,刻着许多文人骚客所题诗文。木子涛驻足在一首诗文前细品良久,将篮篓放下,取出纸笔将诗文与作者一起誊写下来。
“得享福泽犹怨险,谁怜当年筑路魂……”木子涛蹲在篮篓旁边呢喃着诗文尾联,将纸笔重新放进篮篓。
这种极具民俗风格的篮篓常见于苍云郡潼河县,木子涛从潼河县下辖一座名为桃源村的偏远村庄一路行来,因为家境贫寒,盘缠有限,除去在苍云郡属主要驿道上舍得乘坐近几年兴起的官府客车,其余路程木子涛大多是靠着两只脚走过来的,低头看了一眼又快要磨破的芒鞋,深呼吸一口,站起身来背起篮篓继续沿九十九道拐向上攀登。
天色已经不早,故而九十九道拐上没有马帮商旅,只见零星行客,显得有些冷清。
山脚蜀岭郡官驿前,石念远嫌弃看着纳兰左尘揶揄道:“不就是一匹良驹外加一辆马车吗?不要那么小气好不好?爬完九十九道拐,折道剪云径,马车可不好使,全得靠脚走。每天走一走,活到九十九,知道不?”
骤然感受到一股凛冽杀气的石念远连忙将流风雪一把抱过,挡在自己与纳兰左尘中间。
“纳兰左尘这什么情况?”石念远戚戚然扭头询问流风霜。
二小姐一边看向嘴角不断抽搐,蒲扇大手搭上漆黑剑匣的金发壮硕汉子,一边小声答道:“纳兰爷爷今年正好九十九高寿。”
石念远回想起刚才那句“每天走一走,活到九十九”,面容表情极其精彩,舔着脸从流风雪肩头探出头,朝纳兰左尘傻笑道:“嘿嘿……纳兰左尘,那什么……你长得那么年轻,很容易让人忘掉你的真实年龄。”
流风雪被石念远突然抱过,此刻挣脱回转过身,头颅低垂致使流海遮住眼睛,看不见表情,石念远只听到流风雪声音清冷传出:“小子,你知道刚才你的狗爪子放在老娘什么地方上吗?”
伴随着话语声,流风雪缓慢抬起头来,石念远仿佛看到一对闪烁血色幽芒的可怕眼神,比起杀气溢散的纳兰左尘还要惊悚恐怖,石大少爷扯着嗓子鬼叫了一句“风紧,扯呼!”一溜烟朝九十九道拐石径跑去,跑路前还不忘一手提起脚边鸟笼,一手揪起雪白小狐狸脖颈。
老道士负手悠然走到纳兰左尘身边。
“你觉得此子如何?”赵前子抚须开口问道。
“赵长老。”赵前子前来搭话,纳兰左尘先是抱拳作揖,而后看着石念远在前边跑,流风雪在后边追的少年少女背影,斟酌说道:“年纪不大,城府却深,令人揣摩不透。而且天资卓越,初见时尚且肉眼凡胎,隔日已然旋照,不足一月妙悟灵知,正式踏足仙道。不过这样的修炼天赋,加之平日里那些怪异言谈举止,实在像是……”
触及禁忌,纳兰左尘闭口不言。
“流风女侠!姑奶奶!哎哟,疼疼疼!轻点儿!我是真不知道刚才碰到您什么地方了,我保证!”石念远并指举起右手,向紧紧揪住自己左耳的流风雪认怂求饶,流风雪直勾勾盯着石念远眼睛,看到石念远右眼因为自己几日前凶猛一拳留下的黑眼圈,既好气又好笑,刚想大发慈悲放过石念远。
不料石念远嘀咕补上一句:“再说了,你那里一马平川,毫无起伏,半点手感都没有,至于发那么大火吗?”
“你——”流风雪一脸愕然,目光下意识朝胸口一瞥,而后“啊”一声抓狂尖叫:“我要杀了你!”
流风雪揪紧石念远左耳歇斯底里左拉右扯,石念远吃痛之下只好随着流风雪施力方向摇头晃脑,阵阵哀嚎求饶声中,流风雪终于停下拉扯,不过依然保持着紧揪石念远左耳的姿势,因为情绪激动而浑身颤抖的流风雪,左手握起拳头,朝石念远那只完好左眼狠狠揍去。
一行四人爬完九十九道拐时,暮色渐浓。
赵前子与纳兰左尘都是境界高深的仙道修士,这点山路自然是走得悠哉游哉,不费吹灰之力,雪霜姐妹自幼接触仙道,身具尘微境修为,同样攀登得举重若轻。
只可怜石念远石大少爷,虽然已经初入灵知境,却根本不懂得任何灵力运用法门,全凭身体素质一路硬撑,加上流风雪故意放快步伐节奏,石念远追赶得极其吃力,好在受益于两年来在鱼龙营经受的体能训练,勉强能跟上众人脚步。
夕阳西斜,前方两叉路口,木子涛背负篮篓站在路牌下方,手中提端一幅地理图志,思虑良久,终于做出决定,朝左边幽深曲径转身。
本就经历长途跋涉,再攀登完九十九道拐,木子涛双腿已经酸软万分,持起斜插在地的竹杖,一拄一步踏上剪云径。
“小哥,你东西掉了!”木子涛听到声音,回转过身。
石念远捡起地上纸张,纸张上誊写了一首诗文,每联诗句下方都批注着小字。
石念远几步走上前,将纸张朝木子涛递过。
“多谢公子。”木子涛从石念远手中接过纸张,折叠好后塞进篮篓内行囊中,注意到石念远双眼状若猫熊,木子涛错愕凝视,察觉不妥后赶忙移开视线,转身继续拄杖前行。
“小哥,剪云径三十里曲径通幽,不逢驿馆村落,天色将晚,我看小哥你体力消耗严重,天黑前肯定走不完剪云径到达剑阁,不如沿茶马走廊继续前行,不足三里就会遇到蜀岭郡驿馆,在那里休息一晚再赶路不迟。”石念远回想着纸张上木子涛对那首誊写诗文,特别是对诗文尾联的感想评价,对其心生善感,故而出言提醒。
木子涛打量过石念远衣着气度,再回看自己一身粗布麻衣,声音中透着自惭形秽说道:“多谢公子好心提醒,在下出身乡野,习惯了餐风宿露,席天枕地,今夜已经打算好在月半湾扎营露宿。”
“哦?那倒是巧了,我们也是,不如一道同行?”石念远嵌在一对黑眼圈里的丹凤眸子眼神一亮,出言邀约。
木子涛低垂眼睑,一路行来,遭到所谓富贵人家白眼无数,特别在经过郡都留邺时,更是撞着霉运,因为潼河县民俗服饰与篮篓风格奇特,在街道上被一名纨绔子弟拦路嘲弄不说,还挨了那纨绔子弟随行家丁几拳胖揍。
“不,不用了……在下行动迟缓,万万不可延误了公子行程。”
石念远看着木子涛衣着服饰与背上篮篓,微笑道:“看小哥衣着服饰,是从苍云郡潼河县一路行来的吗?我是从留邺过来的,如今我们身在蜀岭,算得上老乡见老乡了。”
石念远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九十九道拐石径上,我也看到了那首诗文。‘得享福泽犹怨险,谁怜当年筑路魂’,小哥那句‘身在福中须知福,知恩知足天地宽’的感悟写得着实深刻。”
流风雪与流风霜并排走近,木子涛看到虽然尚且年幼,却已经初步展现出闭月羞花姿态的雪霜姐妹,呆愣当场。雪霜姐妹来自旭阑郡,衣着风格相比苍云郡更为大胆前卫,更加凸显青春靓丽,木子涛不敢直视姐妹二人,羞涩中面颊通红,连声音语调都细弱下去:“公子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
“小哥,你脸皮也太薄了吧?只是与女孩子同行而已,至于那么害羞吗……”石念远看着木子涛埋头拄仗,几次差点拌到石头,无力吐槽。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脸皮厚比城墙?”流风雪无情嘲讽。
流风霜抱着小狐狸掩嘴轻笑,老道士与纳兰左尘始终吊在三人身后十丈开外的位置。
……
“在……在下木子涛,如石公子所料,正是苍云郡潼河人士。”木子涛在石念远与雪霜姐妹先后自我介绍后自报家门说道。
傍晚夜风吹拂,曲径两旁树影婆娑,初秋晚风已经夹带丝缕寒意,天空飘起迷蒙细雨。
流风霜返身回头问纳兰左尘要来四把雨伞,结果在快步重新跟上前方三人时,就听到石念远且行且吟。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一直垂首的木子涛听完诗句,抬起头来目露精光,赶忙从篮篓中取出纸笔记录:“这首诗是石公子即兴所题吗?石公子倚马七纸,心胸旷达,在下佩服。”
“呃……不是我写的。”石念远赧然挠头,老脸一红。
“不是公子所题?可是在下虽然家境贫寒,但是一直省吃俭用购书读书,自诩熟读古今诗文,此诗这般文笔意境,实在不应该籍籍无名才对……看来是在下自以为是,坐井观天了……”木子涛表情失落,偏生石念远不知如何解释。
“还请公子告知此诗作者,在下誊写诗文,向来都会注明作者,除非实在不可考。”
“苏轼。”石念远以地球汉语念出。
“好奇特的名字……”木子涛以鸣雷帝国谐音文字注写在纸张上,石念远好心为其添上下阙,木子涛接过笔纸后再添注一行“得自烈阳山麓之行,剪云径路遇留邺城石念远公子所吟”。
“木子涛,你也是要去往烈阳山麓?”石念远看着木子涛批注文字讶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