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林阁依旧是人声鼎沸,仿佛无论是外界如何变迁,里头永远都会是这般光景。
当南柯从门口进去的时候,有眼力劲儿的小厮立马迎了上来,他如今算是碧林阁里头最为尊贵的客人,小厮们一个一个见了像是看见了亲爹似的。
“公子,您是直接上去还是要去其他地方坐坐?”小厮把一条洁白的毛巾搭在肩膀上,弯腰讪笑道。
碧林阁的小厮分工明确,有专门打扫桌面地面卫生的,也有专门负责迎客接待的,其中区别,从其肩膀上的毛巾颜色就能看出来。
南柯看了一眼小厮肩膀上的毛巾,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说,你们这又不需要打扫,肩膀上搭个毛巾是个什么习惯?”
小厮笑着解释道:“这是老板定下来的规矩,说是无论现在在干什么,这都不能去忘本,既然是小厮,那自然是需要一条毛巾。”
“你们老板是个讲究人。”
能把场所经营到如今的规格,除了需要资本外,肯定还需要其他一些本事儿,南柯点了点头,转身往上走,在上楼梯的时候朝下面瞟了一眼。
今个儿站在台子上说书的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最多三十五岁左右,放在说书这行当里面,三十四五绝对算是新人中的新人。
毕竟大部分行当,都喜欢讲究资历,有些是因为资历越深这人脉就越广,这办起事来也就越方便,而有些则是资历越深肚子里货就越多,这说起话来也更有意思儿。
“新来的?”
南柯多看了一眼,对旁边的小厮问道。
说书台子上大多数时候都是些白胡子老头站在上面,一方面是卖相好,讲出来的话容易让人信服,另一方面是走的路多,这哪哪都能跟你说上两句。
像是这种年轻说书人倒不是没有,但一些是跟在白胡子老头后面当捧哏积攒经验,另一些则是在生意一般的小店子里头,胜在一手价格便宜。
“前些天总管从郡城里面挖来的,别看年纪轻轻,这说书水平就是在郡城里头也是数一数二,据说请过来一个月得花上其他说书先生半年的酬劳。”
“是吗?”南柯暂停了脚步,整个人半依在楼梯扶手上,准备听上一会儿。
“公子可需要小人去下面找张桌子?”小厮提意道。
“不用,在这里听一会儿。”南柯摆了摆手,下去人多嘴杂视野还不好,倒不如在这里居高临下,也算是半个‘包房’。
小厮见状也不走了,就这么站在南柯身后,跟着一起朝下面望了过去。
那说书先生样貌是年轻,但打扮也跟其他说书的一般无二,手中一只折扇没有打开,被当作‘惊堂木’时不时敲一下营造氛围感。
“缉妖司大家都听说过吧?”说书先生朗声问道,听惯了老夫子的浑浊嗓音,倏然间换个口味还真别有一番滋味。
“听过,听过......”
“这谁没听过啊。”
“城南那栋单立出来的楼栋可不是缉妖司的大人们平时住的位置嘛。”
南柯闻言下意识地往南边看了看,他是听说过有缉妖司这么一个部门的,但还真不知道这留都城里面也有,甚至就在城门口附近。
据说这缉妖司里面都是修行者,武者和练气士都有,甚至还有些修炼了其他法子的异士在里头,以后要是再有什么行动,倒是得注意些。
否则被那群人当作什么邪魔歪道给盯上了,那可比被衙门或是巡防队的人盯上要麻烦得多。
‘啪’
说书先生敲了敲折扇,止住了下面的议论纷纷,随即摇头晃脑道:
“那你们可知,这缉妖司内部到底是如何划职级的?”
“这......”
“还真没听说过。”
缉妖司相对于其他衙门,因为其本身的职能缘故,跟百姓接触地少,自然而然百姓对其的认知和了解也就相对匮乏了一些。
虽说人人都知道有缉妖司,也知道缉妖司是专门捉拿邪魔歪道、妖魔鬼怪的,但里头的职级区别,大家伙还真没有听说过。
那说书先生也没卖关子,不等下面的客官老爷们发问,便继续说道:
“这缉妖司啊,从下至上设有缉妖位、缉妖令、缉妖守,至于再往上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官职,我是接触不到的,各位客官老爷们要是有关系,倒是能打听打听。
至于我们这留都城,按照规定需要配置一位缉妖令,四位缉妖位,但缉妖令通常都不会常驻,因此先前那位客官说的那栋楼里面,应该是住了四位缉妖位。”
先前说出那栋楼的是一个老者,此时见说书先生望了过来,顿时点了点头回应道:“确实是总看见四位大人经常进进出出。”
说书先生对老者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随即便继续朗声说道:
“但是最近,我们的四位缉妖位,不在城里。”
“不在城里?”
“不是说常驻嘛?”
下面又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甚至就连上面的南柯都有些意外地看了下面那说书先生一眼。
按理说缉妖司下属人员的行踪是需要被保密的,否则要是被某些有心的人或妖给知晓了,趁其不在给你来搞个乱子还真是是都阻拦不了。
“这说书先生胆子倒是大。”
南柯感叹了一句。
站在南柯身后的小厮脸色有些古怪,像是也想清楚了里面的道道,有些歉然地对南柯道:“公子,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下去了?”
“去吧。”南柯摆了摆手。
小厮又鞠了一躬,随即急匆匆地跑去找自家的管事儿。
一个酒楼小厮都能够想明白的道理,下面天天听书的自然也懂,先是热闹了一阵,随即这热闹就逐渐演变成了人心惶惶了起来。
“这消息,你如何知晓的?”先前那老者指着说书先生问道。
“自然是有渠道。”说书先生望着下面的慌乱也不理,反而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南边林子里头先前传说有什么火凤冲天,这种事儿,缉妖司怎么可能不去管管?
倒是不知道里头具体是发生了些什么,这缉妖司四个缉妖卫去了也有几日光景,但到如今也没有个人回来,料想应该是大事儿。”
“你既然知道,还说出来!”另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呵斥道,随即他又四顾了一下,“这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你一个人可能负责?”
“就是!”
“万一被歹人听了去怎么办?”
有了一个人领头,下面顿时群情激愤了起来,一个个的都跟着嚷了起来,仿佛就因为这说书先生一句话,外头马上要来什么妖怪一样。
南柯用手托住了下巴,在上面看得有劲儿,下头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中年人被先前站在南柯身后的小厮给引了过来,正是碧林阁的管事。
管事刚一过来,还有些懵,好在到底是管事了多年,顿时往台子那边走了过去,准备先把那位说书先生给劝下来,再安抚下面的客人。
谁知他刚走了一半,那说书先生倒是先看见了他,立马抬手一指管事,问道:
“管事大人可以证明,我在郡城里头都是有些名气的,说出来的话都是能考证的,我说那四位缉妖位不在城里,那就绝对不在城里。”
“......”
管事脸色一黑,也来不及发作,见周围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连连拱手道: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位先生在郡城里头确实也是个名人,连郡守都听过他说的书,自然是知晓分寸的,不会瞎说话。”
说罢,
管事看向了说书先生,眼眸里面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虽说这说书先生有些本事儿,但他们碧林阁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存在。
要是今个儿真把碧林阁的招牌给砸了,他们有的是办法和手段能够让这位‘前途无量’的说书先生体会体会什么叫做‘穷途末路’。
说书先生倒是不慌不急,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自顾自地摇了摇折扇,清了清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又吸引了过去。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轻飘飘地一句话,把先前管事暂时给压下去的情绪又点燃了起来。
“你知道你还乱说话!”
那位富商又呵斥道,他的买卖基本都在留都城里头,要是留都城真乱了起来,他的买卖多半也得玩完,这会儿看向说书先生的眼神恨不得把他扒了皮。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似乎是觉得下面的情绪够了,说书先生不慌不忙地把折扇展开,大声道:
“你们是怕没了缉妖司会有什么妖精打这座城的注意儿?”
下面人这会儿安静了下来,都是老听书人,知道说书先生这般说,后面肯定是还有话在等着。
说书先生见下面没反应也不在意,轻轻地摇了摇折扇,一只手指了指碧林阁的东侧,“没了缉妖司,我们可还有衙门呢。”
“衙门顶个屁用!”
“衙门抓人还行,抓妖可不行。”
“你这话就错了,衙门抓妖不行,抓人难道行了?前几日发生的事儿,现在可还没有抓到凶手。”一个汉子道。
说书先生忽然用折扇指了指喊话的汉子,“你说谁抓人抓妖都不行?”
汉子忽然被指住,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有些红了起来,这么多人不说,光指他,岂不是看他好欺负?
“我说衙门抓不到人更抓不到妖,怎么,说错话了?”
说书先生闻言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这衙门,确实不行。”
“......”
“......”
这回儿,倒是真没人在下面应声。
先前大家起起哄议论议论缉妖司什么都好说,到底是距离自己的生活很是遥远,但这衙门里头的捕快,可是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呢。
要是万一这下面有衙门里的差人,这时候自己要是像先前那汉子般傻乎乎地站出来,被差人给记了下来,以后可讨不得好。
那汉子见先前还乱哄哄地,这会儿自己一发言,周围忽然安静了起来,顿时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左右看了看,忽然一拍桌子,脸色涨红道:
“怎么,都说话啊,难道我说的有错?”
随即,
他看向了说书先生,色厉内荏道:
“你郡城来的见识多,你再跟他们说道说道,这衙门是不是不行,我是不是没有乱说话!”
说书先生应和道:“他是没说错话,你们说说,这衙门最近是不是没抓到人,要是真来了妖,先前的衙门是不是也没办法?”
“就是!”汉子附和了一句,随即忽然反应了过来,望了过去,“先前的衙门?”
其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先前’,都看了过去。
说书先生脸上露出一抹意外,看了看下面的听众,奇道:“你们难道不知道?”
“知道什么?”汉子下意识地当了一回捧哏。
“郡城早就下了命令,留都城马上会有一位新县令,据说是个入了品的练气士,要是有了练气士当县令,就算是没了缉妖司的人,我们还需要怕什么妖怪?”
“练气士当县令?”
“这,这不合规矩吧。”
说书先生没等下面议论下去,直接道:
“这缉妖司终归是不属于衙门管,附近哪里有了情况他们就得立马赶过去,这哪里有自家衙门来得实在?
诸位都好好想想,要是自家衙门里头真有了入品的县令,这县令可不会轻易离开城里,对于在座各位来说,难道不是好消息?”
那汉子此时已经有些迷糊,下意识地想了想,“还真是好事儿!”
“这,好像也不是不行。”
“总得开个先例,我们这城紧靠十万大山,要是没个保障,万一哪天来个妖精,我们可都没地方跑!”
下面又闹开了花,但相对先前的那种闹,此时的这种讨论倒是每一家酒楼或是茶馆都喜闻乐见的,那说书先生此时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那,享受属于自己的‘荣耀’。
南柯这会儿也站直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下面那位说书先生,嘴角忽然笑了笑,随即直接上了六楼。
而下面那位说书先生,则是在南柯离开后,抬起了脑袋,望向了先前南柯所站的位置,眼眸闪了闪,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