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刚刚变暗,但邓家宅子里倒是随处可见用灯罩子装起来的烛火,虽不说是把整个宅子都照得日同白昼,但起码是能够保证主道有足够的采光。
邓家宅子里面的布局其实很简单,前面是院儿,用来接待宾客;中间是简单的屋舍,用作下人仆从所居;最后则是三个单独的小院,是家主人的居所。
三个单独院落的格局相差无几,但中间的院子因为是家主所住,因此相较于左右两个院子要显得更宽敞些,一应用具也更奢靡些。
外头是用普通的蜡烛作灯,但这中间院子里头,却是有一盏真正的‘灯’,灯芯是用南海的妖兽油脂制成,耐用且能够散发出淡淡地香气。
此时此刻,一个老头儿站在中间的院子里头,在其旁边站了两个双十岁数的侍女,而在其对面,还站了包括大公子在内的其他几个人。
虽说邓家大公子才刚刚三十,但邓家老爷子属于老来得子,自个儿已经六十有七,再加上年轻时奋斗狠了,如今身子骨有些虚。
如今刚入深秋,天气虽说有些凉意,但大多数人也就是穿个厚些的袍子,倒是邓家老爷子早早地把皮草给收拾了出来,披在了身上。
平时到了这个时间,他都会呆在暖室里头,但今日自己这不孝子硬是叫人把他给唤了出来,不得已,只能够多裹些皮草取暖。
这会儿,一个下人从外头端来了一盆柴火,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在了一旁,也不敢多往里头看,而是低着脑袋又退了出去。
邓家老爷子抿了抿嘴唇,抬手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皮草,有些浑浊地眼眸在自家儿子身后的几个人身上看了一眼,缓缓开口道:
“有事说事,这外头凉,我呆不住。”
邓大公子穿了一身紫色的锦衣,脸色有些冷咧,闻言先是稍微欠了欠身,随即回答道:
“如若不是事情严重,儿子也不会这么晚来打搅您。”
邓家老爷子清了清嗓,叹息一声,道:“虽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住,但这么些年以来,你算是已经接手了家里十之七八的生意。
我在你后头看着,先前还觉得自己能够帮你掌掌舵,在后面帮你查漏补缺,但一年年看下来才发现,我算是小瞧了你的本事儿。
我从你爷爷手底下接过这份家业,花了大半辈子才把他守住,倒是你,从我手里接过来没多些年,家里的生意进账翻了好几成。”
“还是托您的福。”邓大公子抬了抬双手道。
“是你的就是你的。”邓家老爷子摆了摆手,也不再去夸自己的儿子,“我还犯不着跟自己的儿子抢功劳,我虽然老了,但我这心里头还没糊涂。”
说着他又看了邓家大公子身后的几个人一眼,继续道:
“你生意是做得不错,但这主要地依仗,你我都清楚,你瞒得过其他人,瞒得过衙门,但你瞒不过你老子我,这里,我倒是要说道几句。”
邓大公子抬起头,打断道:“您小时候就跟我说过,成王败寇。”
“嘿,这句你倒是记得清楚。”邓家老爷子笑了笑,“我说以和为贵的时候,你怎么没记下来?”
邓大公子眼神变了变,深吸一口气道:“父亲,我这回来......”
“咳咳!”
邓家老爷子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发言,随即指了指自己的儿子,
“我刚刚就说过,是你的就是你的。”
说罢,
他抬起双手虚划了一圈,有些不解道:
“这些,早晚都是你的,何必急于一时?”
邓家大公子闻言一愣,但他老子倒是没停下来,而是继续道:
“做生意虽说是各凭手段,但也得讲究一个道义,办起事也得有底线,你对别人讲道义,别人自然会对你讲道义。
这么做虽说有些时候会吃些小亏,但吃不到大亏,你就算是输了,别人顾及道义,在你身上咬一口也就撒了嘴,不会真跟你死磕。
你办事的手段,我心里明白,但我也明白,我是拦不住你的,你这么做下去,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说句心里话,我早就有了准备。
这些年你想要什么,我就放什么,你想干涉哪一块生意,我就给你哪一块生意,你应当是知道的,我不是那种放不下的人。”
“父亲!”
邓家大公子大声打断了老爷子的发言,苦笑一声道:
“父亲以为儿子过来是为了逼您退位?”
邓家老爷子指了指他身后的几个人,这些人虽是一直没出声,但做了一辈子买卖的老爷子也能够看出这些个人身上隐约流露出来的杀气。
这做买卖总是难免会跟黑白两道打照面,老爷子虽说眼睛有些模糊,但心里头清楚,也能辨认出这些人到底是吃那一碗饭过活的。
“你大半夜领他们过来,难不成是给我问安?”邓家老爷子自嘲道。
“不是问安,但更不是逼您退位。”邓家大公子摇了摇脑袋,“说句大不敬的话儿,儿子我要是真想逼你退位下来,需要领人来?
现在商行里头的几个管事,外加我那位在外头修炼的二弟,您给说个心里话,要是我现在跟他们说一句,我想让您退位,他们会怎么做?
对于您,儿子心里头虽说是有些怨怼,但终归是在心里头,也会一辈子在心里头,到底是父子一场,儿子希望您能长命百岁安享晚年。”
邓家老爷子没说话,盯着自己儿子看了一会儿,嘴唇嗫嚅了一下道;“你倒是孝顺,那你说说,你是个什么意思?”
邓家大公子松了口气,解释道:
“您也知道儿子平时的行事风格,这短时期可能是没事儿,但这时间久了,难免就会碰见些不开眼的人。”
“得罪了人?”邓家老爷子又指了指那几个人,“那你应该领这些人去那人家里头。”
“儿子要是知道那人的身份,当初也不会去得罪。”
“你得罪了谁?”邓家老爷子问道。
“儿子不知,现在只知道那人长期住在碧林阁,身份应该不一般。”
这消息,还是他从自己那位下人的大舅哥那里得来的消息。
“那你找我来,是打算要我出面,用我这张老脸帮你卖个好?”邓家老爷子的神色缓和了些,如果是赔个笑就能解决的事情,那就不叫事儿。
他这人一辈子没什么本事儿,但这脸皮倒是足够厚实,但凡是不要脸就能解决的事儿,对他来说那就不算是个事儿。
邓家大公子摇了摇头,“已经缓和不了了。”
他所做的事儿,已经吵到了郡城里头,但凡是被那些衙役发现了真相,十个邓家也拦不住郡城的责罚。
“那,你找我干什么?”邓家老爷子面色缓和了些,道:“怎么,准备连夜领我一起跑路?”
“儿子早些年曾听娘说过,父亲年轻时曾救下了一个高人,据说曾经是八品,后来受了伤隐居在了这留都城里面。”
“需要用到他?”邓家老爷子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儿子觉得需要,这留都城里头入了品的数的过来,他们不差钱,我们根本请不动。”
“如果我不愿意呢?”邓家老爷子抬头问道。
“为什么?”邓家大公子问道,他是懂自己这位父亲的,没什么大能耐,但应该不是那种看不清事儿的。
“多少年的事儿了,人家才不会记得。”
“但我娘当初说过,这事儿,那人就算是一辈子都忘不了!”邓家大公子认真道:“父亲,算儿子求您,这坎要是我们过不来,说不得这人情以后也不需要去用了。”
“有这么严重?”邓家老爷子皱起了眉,“你找这些人过来,难不成那人今晚要强闯进来杀人不成?”
“大差不差。“
“他敢?”老爷子瞪了瞪眼睛。
“您可听说了前几日袭杀官差的事儿?”
邓家老爷子闻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是他?”
“是!”
“嘶!”
邓家老爷子面皮抽动了一下,本就苍老的面孔在此时看起来显得更加颓靡了些,半晌才道:
“你没哄我?”
“真没,这事儿处理不好,别说是我一个人,就是您,甚至是我那位二弟,可能都会受到牵连。”
邓家大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他先前是真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天衣无缝了,但今天中午那下人跑来给自己说了一席话,倒是敲响了警钟。
再加上那下人和他姐夫两个人给自己提供的其他消息,算是彻底让他没了守株待兔的打算,花了一整个下午安排还是觉得不妥当,这才不得已来找了自己的父亲。
要是能够再加上一个八品那就稳当了,虽说这八品是受了伤,可能年岁也大了些,但到底是八品,在这留都城算是绝对的独一号的人物儿。
“你......”
邓家老爷子张了张嘴,而后又转过头看了眼自己的房间,最终叹息了一声,整个人顿时佝偻了下去,像是瞬间苍老了十来岁,道:
“你,等我消息吧。”
.........
.........
从自家老子院子里面出来,邓大公子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自己的院儿。
整个邓家里头能调动的和不能调动的护卫力量,都已经被他用各种方法给调集了起来,分散在了整个邓家宅子的各个角落,几乎算是走个几步就能够碰见一个哨岗。
其实要说是保自己安全,最实惠的方法是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自己院子里头,到时候就算那贼子入了品,也能用人命去堆填。
但,对于他来说,保住自己和家里人的性命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目的,更重要地,反而是如何把那贼子和同伙都给一网子抓住。
否则要是随便走漏了几个,他后面的日子说不得还要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自己干的事儿都被人偷偷地抖嗦了出去,惹出个大祸来。
他院子里头人也不少,除开几个仆从打扮的下人外,还有两个男人站在院子里头,一个年纪稍长些,正是周捕头的那位好兄弟。
在老张身边,则是站着那位身材矮小的陈佳,两个人过了中午便跑了过来,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一方面是想要更好地讨好邓家。
另一方面,则是大公子不怎么信他们两人的话,因此把两个人留下来,要是他们那些话实现了还好说,要是实现不了,便拖去沉井。
“大公子。”
“大公子。”
院子里头的人见大公子进来,顿时一个个地行礼。
邓家大公子摆了摆手,直接走到了院子里,指了指一个下人道:
“人可在里面?”
“在。”
下人回应道。
邓家大公子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了站在一侧的老张和陈佳,脸色阴郁了起来。
“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所说确定属实?”
人就是这么一个复杂的生物,明明心里已经信了,且已经在行动上给出了反应,但回过神却总想要去期盼期盼,或许都是假的呢?
老张到底是多吃了几年饭,虽说没大本事儿,但这时候还沉得住气,回答道:
“回大公子话,但凡我两有一句虚言,这会儿也不敢继续留在这里。”
说完他抬起头,继续道:“那周捕头确实是来过了我家,我那婆娘也犯不着拿自己丈夫和弟弟的命来开玩笑,既然她说他们要来抢人,那肯定是要来。”
“你们怎么确定他们有入品的高手?”
“这倒是猜的。”
“猜的?”邓大公子走了过去。
老张抿了抿嘴,道:“我那兄弟我懂,他要是没把握,绝对不敢主动出来算计您,而我想来想去,能够让他有这么个底气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邓大公子嘴角露出一抹嘲弄,“你可是知道,你的一个猜测,耗去了我邓家多少底蕴?”
一个八品武者的人情,对于他们这种家庭而言,是绝对地底蕴。
老张陪笑了一声,回忆了一下自己婆娘教自己的话术,道:“这底蕴,说到底也是拿来用的不是?”
邓大公子笑意扩大了些,抬手在老张的脑门上点了点,“你,算是个明白人。”
这时,又一个小厮从外面跑了进来,走到邓家大公子身边汇报道:“老管家刚出了门。”
“看来,我那位爹着实是舍得。”邓大公子摇了摇头,“刚要你去请老爷过来避避,怎么说?”
那小厮拱手回答道:“老爷说不急,等那位高人来了他自会跟那人一起过来。”
“呵...”
邓大公子又笑了笑,目光转向了里侧一直紧闭的房门,表情逐渐淡漠起来,
“我那老子舍得,我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能因为私欲陷邓家于危墙之下。”
说罢,他从一个护卫手里接过一把长刀,一步步地朝那间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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