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藜。”

李赫睁开眼的时候，下意识的就喊了一声。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极致的，同时又颇为憔悴的容颜，当她听到李赫的声音，看到李赫的眼睛的时候，那双总是以看弟弟一般的眼光看着李赫的清澈大眼睛刷的一下就涌出很多泪水出来。

“李赫。”总是在李赫面前显得很理智、很聪慧也很冷静的桑藜，叫出李赫的名字的同时，也哇的一声，伏在李赫的面前痛哭起来。

李赫不知道桑藜究竟是怎么了，他人是趴着的，浑身都不得劲，背上依然是一片烟熏火燎的疼痛。不过，她就趴在他面前，她的头发就在他的鼻尖下边，他还从来没有距离她这么近过呢。不，想起来了，也有，当他奋不顾身的把她扑倒的时候，才应该是和她距离最近的时候，但那个时候，巨大的爆炸声和灼热的气浪，几乎使他失去了意识。

李昊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安慰桑藜，他想摩挲一下她的头发，不过他的一只手插着管线动不了，另一只手很痛，也动不了。他只能这样默默的看着她不停抽动的肩膀，静静的闻着她的发间混合着汗味、硝烟味的但依然能捕捉到的少女发香。

过了好一会儿，桑藜才抬起了头，依然这么趴在李赫的面前，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她用哭红了的眼睛看着李赫，声音沙哑的说：“你知道吗？李赫，要是你醒不过来，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一个家人都没有了。”

李赫沉默了，桑藜的话让他脑海里像电影快进一般的掠过很多画面，在他失去意识以前的一切，他都回想起来了。他想起了老师和他们告别后握着枪毅然离去的背影，想起因为只比他们大了一岁而没有编进教导队的马杰学长和青蓝师姐，还有那个红色头发笑起来很阳光的大姐姐一般的海凌迦上尉，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像刀子一样刺痛着他。

“我们这是在哪？”李赫无力的问了一句。

桑藜抽了一下鼻子，往后仰了一些，她似乎也不舍得离李赫更远，只是蹲在李赫的床前，说：“圣玛利亚号海军医疗船。”

李赫记得他的意识模糊之前，桑藜穿的还是那身表演的古装长裙，这时候，桑藜已经换成了军装，准确的说，是一条战斗裤套一件黑色的军用短袖t恤，头发是披散着的，肩上还挂着枪带。不过，也许是角度问题，李赫正好看到了她脖子以下……的一片鼓鼓囊囊。他瞬间有点脸红，想把视线移开，又怕被桑藜发现。

于是他装作好像很累的样子，闭上眼睛，问：“有多少人逃出来了？”

“就第一批次的飞机。”桑藜难过的说：“就在我们起飞后不久，要塞后山的撤离点就全部沦陷了，联合舰队根据刘司令长官的指示，向岛上发射了几枚1万吨当量的战术核弹。要塞……不会有人幸存了，老师、海凌迦上尉、还有刘司令长官、学长学姐……还有更多的人……”

桑藜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李赫睁开眼，他的视线不再注意什么别的地方，只是静静的看着桑藜的面孔，他伸了一下插着许多管线的右手，说：“靠近一点，让我摸一摸你的脸。”

桑藜看着他，红着眼睛温和的一笑，蹲着往前走了两步，很听话的把自己的脸挨在了他的掌心上。然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李赫，你的掌心很温暖呢。”

李赫说：“我们要活下去。”

桑藜点了点头。

李赫突然就脱口说道：“桑藜，我喜欢你！”

这对他来说是个意外，这句话他想说很久了，就是一直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这时候怎么就脱口而出的。但是说出来了，他就有点心虚，好像刚才桑藜说了把他当做家人来的，而综合桑藜一贯的表现，他知道她更多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弟弟。他突然有点纠结，有些话，说了，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桑藜沉默了好一会，就在李赫满心都是后悔的时候，她突然噗嗤一笑，说：“没见过有人趴在病床上表白的。”

一句话说得李赫有点囧。

这时李赫听到了推门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女声用英语说：“桑，配合我给他换药。”

李赫看不到人，但是他看到桑藜站了起来，然后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中，李赫感到自己身上盖着的一张布被揭开了。然后他身体那些灼伤的地方在涂药，这是海军医疗船，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救治战斗中受伤的士兵的，而烧伤就是最常见的战斗伤。换句话说，因为对症，而且技术、仪器设备先进，李赫的伤好得很快，不然他也没有力气跟桑藜说这么多话。

当然，他现在也只能任人摆布，那个陌生的护士手脚有些粗鲁，擦药擦得李赫伤好像又加重了一样。然后护士叫桑藜搭把手，两个人把李赫翻了个身，让他侧躺着，护士则继续擦拭他身体的正面。

但是，等等……背部的灼伤有点让他麻木迟钝，但前面一阵凉飕飕的感觉，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红果果的？而桑藜就这样给护士搭手，岂不是什么都看到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李赫觉得自己还是冒汗了。

很快护士就完成自己的工作拉开门走了，李赫的脑子里有点嗡嗡作响，一时间有点憋不出话来。

倒是桑藜重新蹲在他的床前，促狭的笑着说：“想必你也发现了，你被我看光了呢……哈哈哈，放心，我会负责的。”

说完，她愉快的站起来，开始收拾这间病房。在李赫苏醒之前之前她一直没有心思，现在她才发现，病房里乱得不成样子了。

这艘医院船有上千个床位可以供战时使用，但这时候，整条船上真正的伤员也就李赫一个人而已，所以他获得了一间非常大的单人病房，这可是只有上校级别的军官才能使用的。

桑藜收拾完病房之后，走进洗漱间里洗了个脸，把头发扎了起来。然后走出去倒垃圾，算了算饭点也到了，这几天她也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才觉得是真的饿了。

等她走到餐厅，正好到了吃饭时间，她很自觉的找到他们的队伍排到了后面。整条船上的人也并不多，这是一条专门派出来的救援船，原本预计是要接收500个人的，结果只到了80几个。他们继续保持了之前的编制，现在的指挥官是先后做过李寂城和海凌迦的副官的赵睿准尉，桑藜也是骨干成员。但她之前一直闷在李赫的病房里，意志比较消沉。

“桑藜。”高洋端着餐盘，坐在了桑藜的对面，说：“看样子李赫恢复得不错了。”

“嗯。”桑藜微微一笑，说：“就是话比较多。但是也难免，高洋哥哥，你知道我们是要去哪吗？”高洋比她大了整整一轮，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直接叫他的名字。

高洋表情有些凝重的说：“据我观察，我们一直在海上兜圈子。”

“什么意思？”

“估计正在讨论我们的归宿，现在应该还没有达成一致，所以没有地方接收我们。”

“理解。”桑藜自嘲的一笑，说：“船上的人应该也不怎么待见我们吧？”

高洋点头说：“肯定的。可能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从今天上午开始，船开始向内陆的方向行驶，希望能有一个相对安全一点的地方能够接收我们。”

“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啊。”桑藜语气轻轻的，却又充满了一种哀伤，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餐盘，说：“天堂岛要塞还不够坚固吗？可是一夜之间……”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不过马上就用手擦掉了，她转过头，也转移了话题，问：“那个人是谁？”

高洋转头看去，发现桑藜看的是正跟在赵睿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就说：“哦，那个人叫卓凯人，是天堂岛上要塞之外唯一的幸存者。当我们的飞机从要塞飞出来以后，他开着一辆警用的防爆车一直追到了海滩，一路上一直鸣枪示警。后来我们侧翼的一架直升机倒了回去，在天空悬停，用绳梯把他拉了上来。”

“就他一个？”

“据他说当时他还有一个同伴在车上，但是他们的车经过连续的碰撞，他同伴的腿卡在车里出不来了。”

“要塞外唯一的幸存者吗？真够神奇的。高洋哥哥，我吃饱了。”

“好，晚上赵睿准尉召集所有人开会，你是骨干，不要再缺席了。”

桑藜默默的点了点头，逃出来的这80多人里，绝大部分都是教导队成立后遴选的那些孩子和老师，她的同学，要么就没有能逃到撤离点，要么像马杰、郑青蓝这样的学长学姐，因为年龄在16周岁以上不再第一批次的撤离名单里，后来也就来不了了。

赵睿准尉虽然担任过李寂城的副官，但桑藜跟他也不熟。可以说这里除了李赫以外，高洋就是她最熟悉的人了。

今晚的会，大概也是关乎他们未来命运的。如果李赫醒不过来，老实说她有点要放弃了，她一个小姑娘，经历了那么多事，看到了那么多的死亡，实际上她已经没剩下几分生存的意志。万幸的是，李赫苏醒过来了，而且恢复得还不错。

桑藜吃完饭回到李赫的病房，李赫又沉沉的睡去了。一想到他之前窘迫得满脸发黑的样子，她有点想笑。在这样绝望的忧伤中，这大概是唯一能让她心情愉快一点的事情了。

李赫睡了，桑藜习惯性的检查了李赫正在吊着的药水，然后又检查了配发的枪支和弹药。除了她腋下挂着的m92手枪，还有一支ump45，还有一支属于她的sr-99狙击步枪。如果不是庆典排练，她就已经是要塞鹰眼部队的狙击手了，现在，赵睿准尉为了保持教导队的完整编制，把她任命为了狙击组的组长。

她之前没有理会，现在，她拿出狙击步枪来，轻轻的擦拭着，心里有很多情绪，又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船，轻轻的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