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魂魄与檀香(十)
作者:白羽摘雕弓      更新:2020-12-15 20:43      字数:3870

慕声回来时, 两棵青桐树下都已坐满了人。

端阳帝姬抱着柳拂衣, 真的瞪着一双带着黑眼圈的眼睛,充满爱意地守着他。见到他来, 眼里的困意瞬间变成警醒,满脸都写着“你不要对我柳大哥怎样”

慕声懒得搭理她,转而朝另一棵青桐树走去。树下蜷缩着睡了个少女, 身上的外裳都睡掉了也不知道。

他冷眼一瞧,见凌妙妙双眉紧紧蹙着,不知在做什么梦, 显然睡得很不安稳。

夜里气温极低, 不太适宜露宿,像她们这些从未经历风霜的娇花, 这样睡一觉, 很可能睡出病来。

凌妙妙他蹙眉,都说不要贸然跟来, 这人居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一个路痴,不知是怎么奇迹般走对了那么一长段复杂的路找到了他们。

荒郊野地,倒头就睡

慕瑶已经轻手轻脚地到什么时候柳拂衣那边去了,不知道在跟端阳交涉些什么。

慕声远远地看着姐姐充满爱意地拿帕子为柳拂衣擦脸, 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顺手捡起了地上的外裳,盖回了凌妙妙身上,又在不远处堆了几根柴火, 生起了火堆。

女孩的眼泪簌簌而下, 不知梦到怎样的伤心事“娘”

慕声一怔。

印象中, 太仓只见郡守,不见郡守夫人,郡守多年连续弦也没有,家里冷冷清清。

凌妙妙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也没有娘亲照拂。

他骤然升起一股同命相怜之感,眉宇间的神色柔和下来,宛如在这安静的夜里,连内心深处的孤独也可共享。

“娘”

“别叫我娘”一棍子抽在男孩细细的蝴蝶骨上,背上打出了一道紫红的印子,“都怪你,都怨你,要不是你,我们娘俩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眸中含的是西子湖迷蒙的水色,唇上的胭脂,是天边绮丽的晚霞。

还是她,美艳无双的那个她,却死死地、怨毒地瞪着他“明日要去哪里,记得了吗”

将所有泪水咽回喉咙,他点了点头。

“好孩子。”她揉着他的脑袋,眸中尖锐的恨意如箭,“那个男人是我们家的仇人,杀了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我们才能有路可走。”

她嗬嗬地笑着,表情凝重了片刻如,转瞬却哭起来,抱着他,温热眼泪灌入他衣领里,“小笙儿,娘不是有意打你的。天上地下,没有人像我一样爱你”

他黑葡萄般的眼里倒映出院中篝火,烧的漆黑的纸钱残骸,犹如几只黑翅膀的蝴蝶。

男孩的黑发齐齐落在肩上。

他眼里只是迷茫,末了,染上一层恨意。

是了,杀了他,杀了她的仇人,但凡她要做的,他都会替她去做,让她难过的人,他一个也不留。

记得离开无方镇的那一日,天很凉。

她的泪是繁星坠落天际,一颗又一颗,伴随着雨水不住滑落。她的脸色如此苍白,手心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膝盖泡在水洼里,早已没有知觉,盯着泥人一样跪在前面的她,开始游神数她的睫毛,一根,两根,三根

她晃了一下,唇色苍白得吓人,他吓了一跳,数到哪里也便忘了。

那样的瓢泼大雨,桥头上的石狮子的面容都隐没在白雾之中,大门吱呀开了条缝,里面的人提着厚重的石榴红裙摆,斜斜撑着伞

“容娘,你跪也没有用。我给过你面子,可你得罪的是什么样的客人”

那道尖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带着一股湿冷的埋怨,“我早告诉过你,他留着是个祸害,你就是不听”

她抬起头,雨水打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她如白瓷般细腻的皮肤被雨水濯洗,冲掉一切凡俗的胭脂水粉,愈发显出惊天动地的颜色。

这样空灵的美,是九天之上一片羽毛,不落凡尘。

“可是可是我们已经无处可去”她哀哀地笑了,仰起头迎着雨,像是从前无数次,用竹瓢倒着含花瓣的热水沐浴,“小笙儿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宝贝。”

“唉。”那人长叹一声,盯着他齐肩的发梢,目光幽怨,“你知道断月剪的代价是什么,你何必自毁前程”

“我的一生,早已经毁了。”她盯着朱红的院门,细细端详看着那上面剥落的漆面,“可是小笙儿,他不能变成个怪物。”

她的发丝滑落,侧过脸来,他惊异地在她漆黑的眸中,发现了另一双栗色的重瞳。

凌妙妙猛地惊醒,身上安安稳稳地盖着外裳,眼前篝火烧得正热烈,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她盯了那跳动的火舌许久,才后知后觉地伸手一摸脸,摸到了满手冰凉的眼泪。

青桐树的背面,慕声坐着靠着树干小憩。

这些年来,他几乎从未真正入眠,他虽然闭着眼睛,可却时时刻刻保持警醒,短暂的休整,便足以支撑他继续前行。

可就在这片密林中,万物都在安睡,阿姐一切安好,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同一棵树的背面,是温暖的火光,还睡着一个昏天黑地、哼哼唧唧的凌妙妙。

他在她哼哼唧唧的梦话中,竟然真的坠入久违的睡梦。

明亮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投在墨绿色帐子上,帐子很薄,滤了层层叠叠的光,一切都被暖融融的阳光柔化得模糊不清。帐子的四个角挂着小小铜铃,只要上面的人翻个身,便发出清脆的响动。

床上趴了个少女,裸露的双腿翘起来,脚趾小巧玲珑,晶莹如玉,两腿一晃一晃。

他走进屋里,那少女毫无察觉,面前放了本薄薄的册子,两手托腮撑在床上,径自看书看得认真,时而笑一阵,笑得那铃铛晃动得更加厉害。

他走近才发觉,少女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赤红肚兜,肚兜只在裸露的后背上系了细细一根线,松松打了个结。

这根鲜红的线衬着雪白的肌肤,直逼人的眼。她的头发未挽,随意地铺散在床上,从凸起的蝴蝶骨,至下凹的腰线,再至起伏的臀,宛如一笔勾勒出来,流畅至极。

从那背影,他有些迟钝地认出来了,那是凌妙妙,他从未见过的凌妙妙。

可是梦里的他如此自然地走上前去,拎起她眼前那话本,随手丢在了远处的地板上。

少女昂起头,满脸愠怒“我正看着呢,你抢我书做什么”

他的脸和她凑得极近,无辜地笑“天色太暗了,伤眼睛。”

“胡说。”少女拧眉,“快给我拿来。”

他偏偏挡在眼前,胡搅蛮缠“我不。”

“你行。”

她咬牙切齿,猛然双手一撑,就要自己爬起来捡,岂料让他故意伸手一勾,那层薄薄衣料也顺势落下来。

她猛地一惊,只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埋进他怀里,将风光遮了个严实。

床角铃铛响个不停。

“你怎么不要脸呢”她狠狠骂了一句,狠狠在他腰上拧了几把,又使劲拍他的背。

他不以为意,手如此自然地抚上她的腰线,将她搂紧,熟练得仿佛重复过千百次。

他的手与梦中人的手重合,落在了温热的肌肤上,沿着她腰际摩挲,宛如婴孩第一次生涩地触摸启蒙的玩具,心里有些迷蒙地想,那墨色中最纤细的一笔,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慕声猛地站起来,他的面颊微微发红,连耳廓都是通红,眼中的迷茫逐渐转变成滔天的怒火。

为何是她,怎么会是她。

来来回回只剩下这一句。

平和慵懒的梦境,如同罂粟花海的幻境,诱使颠沛流离的游子沉沦,是他一生不曾体验的安宁。

他从未梦见过姐姐,却先让她入了梦。

姐姐那决不可以,从头到脚都不合适,阿姐不可亵渎,却也无法触摸,翻来覆去的想,竟然觉得遥远而陌生。

仿佛这个百媚千娇的空缺,会对着他嗔怒微笑,与他亲密无间、一起沉沦的人,只能是红尘中打滚的凌妙妙。

他僵硬地回过头去,凌妙妙依然安稳地睡在落叶上面,身上的衣裳又滑落了,露水打湿薄薄的真丝上襦,若隐若现地露出她白皙的肩膀。

他将衣服给她扔回去,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握成拳。

心道,想必还是受了媚香影响,才会这样出格。

他迈步往林中深处走去,脚下枯叶发出粉身碎骨的低吟,少年一路到溪水边,听着溪水冲击着石头发出的哗哗水声。

他跨入溪水,面无表情地向下一坐,半个身子浸入了冰冷的溪中。

凌妙妙第二次醒来时,是被冻醒的。天仍然黑漆漆的,习惯幻境中的永夜需要很大的力气,尤其是睡着后温度骤降,又湿又冷的环境,使得寒冷浸入了骨子里。

“系统提示额外奖励影像催化使用完毕,请再接再厉。提示完毕。”

影像催化

妙妙一头雾水,歪着头想了半晌,心道,难道刚才那个梦就是影像催化

梦中迷漫着无方城经久不散的烟雨,细密的雨丝连成了笼罩全城的白雾,闭上眼睛,那种剧烈的哀意便涌上心头。

好,总归是多了解黑莲花一点,用了就用了吧。

她的心在夜里格外柔软,手伸入袖子内捏了捏攒下的一沓符纸,感到一阵安心,笃定了主意,等到下次再见到水鬼,她一定抢先一步出手替慕声把那玩意灭了。

现在,她知道的估计比水鬼还多,而且,她决不会要黑莲花拿甜甜的血来换。

另一边,熬了大半宿的端阳帝姬也终于撑不住闭上眼睛坠入光怪陆离的梦境,她的手还放在柳拂衣身上,维持着一个抱着玩偶的姿势。她全然没有看到,在她身边,漆黑人影凝聚成型,狞笑着经过了熟睡的慕瑶,走到了凌妙妙面前。

妙妙感到眼前一暗,再一抬头,就跟那黑漆漆的人影大眼瞪小眼。

凌妙妙“”

那人既不攻击她,也不与她交谈,只是呆呆地站了片刻,随后转身一步步走进了密林里。

“系统提示任务一,四分之二进度任务开始,请宿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