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请如期举行,只是中间的私话可不少。例如——老三,你真是没打算在这长住啊,到时拍拍屁股走了,我们可就麻烦了呀;这睡狮城中的规矩好立,只是睡狮城外呢?以后,我睡狮城的人再到外面行走,明里暗里要防备人可就多了。等等、等等……
这些私话,可不是为了抱怨和追责。因为若不先把你惹出的“大麻烦”摆明,后面又怎么示好?所以呢,无论麻烦有多大,话锋陡转间就都不算个事,还让你心里暖烘烘的。“但是——我们睡狮城可曾怕过谁?后面,你就放心好了……”
能不能放心先不说,表明的是一个坚决态度——我们是一家人。有了这个态度,宴席上的众人自是显得亲厚和睦,其乐融融。
气氛上来了,大家也就不再见外,一些或大或小的忌讳也就可以暂时放到一边。这边的老城主,先是将男娃“区湆”唤了过来,然后亲昵的抱到膝上,逗弄了一番。然后才不紧不慢的叹息一声,眼中隐有泪光浮现。
“老三啊,你早年还不时有消息传回来,等到近些年怎么就没了声息。我还以为,你这是有了什么不测。
唉——
不是我这个老头子多想。你们这支,虽一个个天赋异禀但也最遭天忌,大多难逃英年早逝的命运,所以想问问你以后可有什么安排?”
区貑自是知道老城主想要问些什么,也没打算掩饰,坦然答道:“是啊,英年早逝。我能活到现在,也是运气使然。
若说不甘,那时也是有的。给予我力量,却不肯给予我时间施展,换作别人怕也是心绪难平吧?
人啊,自知活不长久,身后事也都提前安排好了,便没了顾忌。那时就想着死远点,省得亲朋故旧看着烦心,就随意选择一个方向走了。这一路上,随性做过许多事情,杀过许多人。但这一切都改变不了,我就要死了,所以变得格外消沉。外人看不出来什么,但我知道死亡近在眼前,因为黑暗已经在视野中弥漫,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
以前,一直以为能够从容面对死亡。可当死亡临近时才发觉,难啊!我不敢合眼,生怕再也无法睁开。人由此变得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般在世间游荡,就连身在何处都已不知道了。
那时,全凭一股意志苦苦挣扎,而那股意志说来可笑,只有四个字——我-不-想-死。到了这时,周围如何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某天,一阵婴儿的啼哭传来,划破我眼前的黑暗,让我获得了暂时的清明。那哭声很遥远,按理说那个时候的我,本该听不到的。可是呢,我听到了……
循着那哭声,找过去。我又听到了厮杀声,看到了火光……也慢慢弄清了,这是大股强盗在洗劫村庄。可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我就要死了,又谁会管我呢?但那哭声,让我放心不下,让我想起了区秀出生时的情形。算了,就当临死前做件好事吧……既然是最后一件好事,那么我想做得干净漂亮。所以我要杀光这些强盗,给予这方水土一片安宁,哪怕只是暂时的。
我就要死了,正因为如此——这也是我最强大的时刻。我抛开对死亡的恐惧,只是想着杀光盗贼,护佑一方安宁,直到眼前被黑暗彻底笼罩……我以为自己死了,其实只是太累了,于大战后睡了一场好觉。”
老城主区狖琢磨了一会,才说道:“杀人如麻,血流成河,所以你活了下来。”
区貑摇摇头,“若没有此前,还有此后的一些经历,我也会这样认为。在最后放纵的那段时间,我已然杀过不少人。虽不至无故伤人,但稍有触怒的事情,不算少。所以我觉得,使我活下来的——是那份心意。”
区狖恍然大悟,“给予那方水土以安宁。”
区貑点点头,“从那以后,我想了许多。例如,那冥冥中的存在,为何要赐予我力量?”
区狖有些紧张,虽隐约有了猜测,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为何?”
区貑苦笑摇头:“很难一下说清楚。它给予我杀人的手段,甚至让我能够从中汲取力量,但这些都不是目的。我想——它是需要我凭借这些手段,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就像为动乱之地带来安宁。
我很难准确描述这种领悟,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应该是选择一条道路,一个方向,或是一个令它满意的定位。虽然依旧不清楚,我的领悟是否准确,但能够活到现在,至少可以说明一些问题。
对我而言,既然有所领悟,那么就要努力践行。当然不仅仅是我,还有我的孩子们。”
听到这里,区狖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呵呵失笑:“老三,你这是没杀够啊,附近的强盗怕是要倒霉了。”
区貑点头:“正是此意。”
区狖也不在此事上纠缠,只道了一句“随你”,便转开话题。“刚刚听老三的意思,还不止眼前这两个孩子?”
呃,只是没想到,本该很轻松的话题,竟然让区貑变得尴尬起来。他扫了一眼身边的妻子,竟没有立刻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