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或敬畏、或惊异的目光瞩视之下,锦袍少年,手按宝剑,徐行而来,一左一右还跟着一个着蓝色道袍,手拿拂尘的年轻道人,以及一个英姿飒然的持剑少女。
“见过君上(苏侯)。”一时之间,窦家门楼内外,兵器碰撞和甲叶哗啦啦之声交集,随之而来,就是震耳欲聋见礼之声响起。
苏照抬眸四顾,神情淡然,沉声道:“窦老先生,孤派少宰晏卿至砀郡主持新政,纵其于地方施政偏激、错漏,郡县地方,着人严参就是,何以绑其家眷,迫人就范?更是丧心病狂,裹挟青皮流氓公然围杀钦差行辕,砀郡是要做什么?杀官造反吗?所捕之贼寇,原羁押于郡衙囚牢,孤来的前一天,就被人灭口!这已是歹人明晃晃地在打孤这个一国之君的脸!而灭口之人,就是郡巡检使周崇韬。一郡巡检使,职掌治安缉盗,竟冒着身家性命的风险,行此鬼祟中事?孤讯问之,据其供述,背后主使之人,不是旁人,就是你窦家长房窦慈,你窦家已涉案其中!”
苏照低沉、冷漠的声音,在冬夜之中传远,语气虽然不急不缓,但言语之中的猎猎杀意,冰寒刺骨。
来砀郡第一天,就查办窦家,不可谓不雷厉风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天翻地覆,然而这就是人君。
苏照起码还给予了堂皇之由,如寻常君主,一言定罪,哪管这些。
这是一个君主权力无限的封建时代,就是自然规律都要给君主让路。
苏照还是起码有些,也就一开始拿办前大司马袁彬之时,用着一些手段,可就算是那时,最终公布的罪状,也不是巧立名目,随意罗织。
他向来有的放矢。
苏照默然片刻,气氛在安静中变得压抑,忽地沉声道:“进去拿人!”
顿时,窦兴面色灰败,一颗心沉入谷底。
而恰恰在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老者,一路小跑着前来,气喘吁吁道:“老太爷,窦大爷和大公子,还有二爷和四公子,都不见了。”
窦兴闻言,只觉手脚冰凉,心底瞬间跳起四个字,“畏罪潜逃?”
苏照冷笑一声,讥讽道:“还真是逃的快,看来给窦家通风报信的人不少!将窦家其余诸房男丁,尽数带至郡衙问话!”
窦兴闻言,就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在窦家下人的惊呼声中,晕了过去,众人掐人中的掐人中,唤郎中的唤郎中。
一下子就是手忙脚乱。
“这可如何是好?”见得此幕,窦家四房、五房面色苍白,六神无主。
一直以来,窦家大事都是由长房窦慈拿主意,窦家四房、五房则处于边缘位置,仅仅经营着窦家的棉布、当铺生意。
如今,见得禁军一副破家灭门的架势,自然就没了主意。
至于发动庄园中的数千家丁,聚众对抗官军,一旦如此行事,“谋逆造反”就做实了。
况且,此刻出动的苏国禁军,虽然只有四五百之数,然而都是以武道之法培养出来的军卒,气血旺盛,武艺精湛,更不必说一个个身上都披着铁甲,手中军械精良。
拿头给人家拼?
窦家四房、五房面如土色,只得唤郎中,赶紧将窦家的主心骨——窦兴救起。
这边厢,一队队禁军已经手持火把,鱼贯而入,进入窦家庄园后,分散成数队,搜检缉捕。
大约有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将窦家各房男丁都一一带出,不大一会儿,门楼之前的雪地里,就站满了窦家的老少爷们,黑压压一片,大约有着三五十人。
事实上,这还是窦家八房庞大亲族的冰山一角。
砀郡郡城的这窦家庄园,是窦家老宅,只有大房二房的部分家眷,四房、五房而已。
至于三房、七房,八房则在砀郡的洪南县营田置产。
也就是今天是窦兴七十大寿,这三房都携了长子亲眷前来祝寿,这才一网成擒。
有不少甚至刚刚穿好衣服,衣衫不整,从暖和的被窝爬出来。
面色畏惧地看着周围一众官军。
至于女眷,倒是没有驱赶出。
“君上,在窦家后院库房之中,发现了十几箱弓弩,还有数十具盔甲。”这时,一个青年校尉上前,手中端出一架弓弩,弓弩之矢尖端闪烁着幽冷的锋芒。
恰在这时,在窦家供奉郎中的诊治之下,窦兴幽幽醒转过来,看到那校尉手中的弓弩,不由心神俱震,道:“我窦家怎么会有此物!这必是有人栽赃陷害。”
苏照沉声道:“阴蓄甲兵,其志不小。”
此刻窦家上下,闻听少年君侯之言,无不悚然而惊。
窦兴道:“君上,这是不孝子窦慈所谋,我窦家他人不知啊。”
此刻,窦兴已经察觉出形势不妙,今日一个不慎,窦家恐有塌天之祸!
“那窦慈,又在何处?”苏照却没有听窦兴的辩解,而是沉声问道。
一旁的安安,神念传音道:“他们提前得了消息,已经离开此地了。”
苏照道:“窦家在砀郡周边还有其他产业?”
窦兴身后的窦家四房,一个面白短须的锦服中年,颤声道:“君上,砀郡四周还有一十三座别苑,许是窦慈得了消息,藏匿其中。”
苏照皱了皱眉,道:“一十三座?还真是财大气粗。”
这时候,他也不可能一一去派兵搜查。
安安忽然睁开眯起的眼眸,忽然开口道:“照照,我知道他们藏在哪儿。”
苏照面色微动,道:“在哪儿?”
安安道:“就在燕子湖。”
苏照闻言,和徐秋明对视了一眼,抓而吩咐着曲楷,道:“将这些人带到郡守衙门,严加看管,孤去缉拿那窦慈。”
曲楷闻言,抱拳应诺。
苏照这边吩咐之后,就招呼着徐秋明、范潇、安安,向着燕子湖遁去。
此刻,冬夜的砀郡,注定不是一个平静之夜。
而在窦家被苏国禁军围了庄园之后,砀郡其他几家郡望,都是惶恐不已,各自派出家中子弟、管家仆人,四处打探消息。
一时间,整个砀郡暗流涌动。
燕子湖
此湖广有百顷,碧波浩渺,因形似燕尾而得名,湖中之水连通洪河潜流,故而湖水常年不冻。雪夜之中,就有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河面之上。
湖畔,松涛林麓之间,有着数顷平旷的土地,周方植以长青松柏,中树石碑墓铭,此地正是窦家之先祖——窦仪安葬之地。
附近建有别苑,经年累月以守陵家老修葺陵园,仆役清除丛生杂草,祠堂两侧楹联木牌则是日日常新,祠堂之内更是灯火不熄。
这种排场,俨然不比王侯之宗庙。
而别苑之内,屋舍俨然,青砖黛瓦的祖祠之中,窦家长房窦慈面色庄重,跪在地上一蒲团之上,手持三炷线香,恭敬参拜。
其人口中念念有词,“窦家先祖在上,不肖子孙窦慈敬禀,方今苏侯昏庸,于朝中重用奸佞,败坏朝纲,于郡县地方,暴政苛敛,强取豪夺卿士之营田产业,不肖子孙慈,义愤填膺,忿忿反击,然不意却为窦家招来灭族祸事,而今家族危在旦夕,尚需借助仙家之力,得先祖之遗物,从今窦家避祸于南,背井离乡,还请先祖佑我!”
说着,叩首再拜,昂然起身,将三炷线香,恭恭敬敬插在供桌的三足紫金铜炉之上,几缕青烟袅袅,转身而去。
祖祠之外
数人站在庭院之中,不避风雪,昊阳宗道子石尧神念听着里间的念念有词,就是皱了皱眉,暗道,“幽冥残缺,六道不全,哪来的祖宗有灵,护佑后嗣?”
倒是范泰面色复杂,感慨道:“家庙绵延,这窦家诗书传家,举止合度,大有古之士人遗风。”
徐淳闻言,阴沉目光深处闪过一抹轻蔑之色,心头却是冷笑涟涟:“有句话叫获罪于天,无可祷也,窦家和那家伙做对,这一劫,想要渡过,难了。”
而这边厢,窦慈也走出,对着石尧道,“石仙师。”
石尧点了点头,面色和煦了许多,伸手道:“窦先生,请前面带路。”
其实,他已感应到景阳钟一丝若有如无的气息,不过,景阳钟在窦家先祖窦仪的棺椁之中,需得窦家血脉才能帮助他启获出来。
而就在众人离开之后,窦家祖祠之内,供案之上的香炉,三炷线香,两侧两根线香燃烧速度迅速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