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邑·宫苑
晨露方出,玉阶上霜。
早春寒意尚残,薄衣难耐,碧甍朱檐之下的汉白玉广场之上,剑光飒飒,寒芒如星。
鬓发之间别着碧玉凤翅发钗,着青色百褶长裙的女子,手持三尺青锋,正在练剑。
伊人身形瘦削,步伐轻盈,身姿矫若游龙,一剑急出,光影婆娑。
忽然,范潇面色一顿,收剑而立,目光惊喜地看着不远处的国色天香的艳丽美妇,“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着,快步上前,然而,一双晶莹润亮的明眸,朝陈桃的身后张望。
陈桃浅笑盈盈看着范潇,柔声道:“也才刚到。”
美妇赞道:“潇儿这剑法是愈发凌厉了。”
范潇眉眼弯弯,一张清丽秀美的脸蛋上洋溢着笑意,道:“先前多亏了太白前辈的指点。”
在陈桃面前,范潇也流露出了一些小女孩儿的娇憨心性,拉着陈桃的胳膊,软声说道:“娘亲,要不了多久,我修为就能赶上你了。”
陈桃道:“那你可要努力了,为娘修为已至神照二重天了。”
因为和苏照双修之故,陈桃停滞多年的修为,已然水到渠成突破神照二重天。
“他呢?”范潇忽地问道。
陈桃美眸凝了凝,语气幽幽道:“这会儿,正陪着郑国的永清公主,在温邑四下闲逛呢。”
尽管知道没有什么资格吃味,可心底还是忍不住涌起酸涩。
“五公主?”范潇秀眉颦了颦,讶异道:“怎么是她?”
范潇身为郑韵儿的闺蜜,自然是认得永清公主的。
“不说这个了,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好了,我给你从新郑带来一些东西。”陈桃柔声道。
范潇也只得放下此事,随着陈桃进入所居宫殿。
至半晌午之时,苏照方带着永清公主郑采儿回宫。
甘露殿
“臣妾见过君上。”徐贞着一袭雪梅蕊花宫裳,举止端娴秀雅,举动步迈入宫殿,盈盈行了一礼,说道。
余光倒是偷瞧了一眼苏照身旁的郑采儿。
苏照笑道:“贞儿,这是郑国永清公主,你稍后着人安顿一下,嗯,就在范潇附近寻处宫殿。”
说着,扭头问郑采儿:“你应认识范潇吧?”
郑采儿目光失神片刻,脸上现出回忆之色,轻声道:“可是太宰范琼之女?”
因为陈桃常在昊阳宗,从未在新郑公卿贵族之中露面,郑采儿并不认识。
但,范潇则不同。
她和郑韵儿曾为无话不说的集美,郑采儿对范潇还是认识的。
苏照点了点头,道:“正是。”
这般说着,心头也涌出古怪,现在郑国公主、宰执之女都在他后宫之中,这都快成郑国专场了,这要是再将郑国贵妃一并……
苏照目光凝了凝,连忙将这胡思乱想收起。
徐贞这边厢应着苏照的吩咐,也同时,抬眸,打量起郑采儿。
永清公主浅笑嫣然,道:“这位姐姐,我们先去吧。”
许是年纪相仿,也或许是同为“人妻”的气质,郑采儿看着徐贞的眼神,也有几分亲近。
待二女离去,苏照则拿起条案之上的公文,翻阅起来。
刷刷……
一目十行,神念凝注,扫掠之处,向无疏漏。
这若是肉眼凡胎的凡人帝王,几乎不可能。
案牍公文,皆是徐贞和苏子妗批示、处置之后,让人抄录了一份儿递至苏照之处,以备查验、御览。
“砀郡新政业已铺开周方数郡,有得有失,接下来,就可总结经验,陆续推行全国……那时气运加持,或许能一窥归阳之境。”苏照抬起冷峻目光,思忖道。
修为到了他这一步,每前进一境,都需消耗海量气运。
或许要等到将卫国收入囊中,才有可能突破洞虚。
苏照将公文放在一旁,又拿起一封公函,这是前线统兵大将申屠樊,着人呈递来的军情。
这也是苏国目前唯二的大事,内政、外战。
“前卫君卫磐在龙朔招募士卒,囤积粮草,密结齐国田桓部,与联军相抗。”苏照暗暗摇了摇头,对公子桓所部齐军的跳反,并不意外。
公子桓就像是客居新野的刘备,随时准备夺刘表基业,意图自立。
此刻的卫国,更可谓诸方混战,以帝丘卫仲为正统的卫军,占据帝丘周方数郡,北方二郡之一的甘原郡,则由齐国田桓占据,而西北四郡则是由前卫君割据。
苏照将公函放下,心头微动,抬眸,讶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殿中,一身雪纺长裙的丽人,亭亭玉立,不是岳昕,还是何人?
“从这边路过,过来看看。”岳昕语气淡淡,若无其事说道。
“哦。”苏照心头好笑,索性没有再理岳昕,继续低头看着公文。
的确有好几天没见岳昕了。
记得离开之时,这位心魔宗女子,还一副被薄情男子伤透了心,我想静静思考人生的模样。
裙裾飞扬,馥郁香风随风浮动,岳昕走到条案一侧,没话找话,道:“新郑那边的事,办完了吗。”
苏照笑道:“办完了,怎么了,这是想我了?”
其实,倒也能理解岳昕,孤身一人在深宫之中养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毕竟,和其他人也不熟。
岳昕一如远山的黛眉之下,清眸中隐有几分羞恼流露,道:“我会想你?倒是我那分神这几天和茵茵,一直念叨你,茵茵一直在问你……”
苏照拉过岳昕的纤纤素手,在美人的娇嗔薄怒之中,拉到自己腿上安坐,轻笑道:“那丫头,问我什么?”
岳昕虽对这种亲昵略有些害羞,但也没有挣脱,只是一张清冷如玉的脸蛋儿上,有着几分自嘲,幽幽道:“你说问什么?除了问爸爸去哪儿了,还能问什么?”
许是通过记忆,阅览了不少关于苏照“梦中”婆娑世界的一些奇妙风物,此刻,岳昕也能开着一些只有苏照能懂的玩笑。
苏照笑道:“那晚上我去陪陪她们娘俩儿,嗯,也陪陪你……”
说着,就笑了起来。
岳昕冷哼一声,也没说什么,谁让你陪之类的话。
在苏照怀中耳鬓厮磨,岳昕脸颊渐渐滚烫,气喘微微,樱唇水光润泽,许是有孕在身,情欲也渐渐藏心。
不过,终究在苏照将手掌探入衣裙之中,嗔怒道:“你别乱来,动了胎气,不是闹着玩儿的。”
苏照只得悻悻然收回,转而问道:“你师父,他走了吗?”
“回宗了。”岳昕纤声说着,沉默了下,问道:“刚才那个永清公主,是怎么回事儿?”
苏照顿了下,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看见她了?”
岳昕玉容微顿,道:“嗯。”
苏照道:“你现在安心养胎,别操心这些了。”
岳昕道:“……”
苏照岔开话题,轻轻抚着岳昕的小腹,道:“你这都显怀了啊。”
岳昕羞恼地打开苏照的手,轻声道:“等生下孩子后,我就回宗。”
苏照略有些无奈,说道:“又怎么了。”
岳昕乜了一眼苏照,冷声道:“你说呢?”
苏照温声道:“好了,我最近多陪陪你。”
岳昕冷哼一声,道:“你陪我做什么?还耽误了你猎艳,说是办正事,带了一个过去不够,又领了一个回来?”
苏照顿了下,道:“事出有因。”
有心想说,你还不是我带回来的?
但这种话也只能想想,真的要吐露出口,无疑火上浇油。
岳昕冷哼一声,道:“懒得说你。”
“你倒是变了许多。”苏照忽地怔了下,诧异说道。
这在以往,不怄气才怪。
岳昕颦眉问道:“变什么?”
苏照打趣道:“没什么,许是将为人母,心胸愈发宽广了。”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岳昕虽然吃醋,但恰恰说明,原本的想法改观了许多。
先前二人的关系,更多还停留在拉扯阶段的情侣,或许还加一层,未婚……先孕妻?
“总不能,真的让茵茵破了自家娘亲的……纵然是剖腹产,也怪怪的。”苏照思索着。
听苏照调侃,岳昕脸颊一红,恼怒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提及此事,仍是意气难平,让未经人事的她代孕,这人……怎么想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苏照道:“等下带你去见一个人。”
岳昕的出身决定了此女的眼界,可以参与到他的一些大事中。
“见何人?”岳昕拧了拧秀眉,好奇问道。
“一位擅知天机的异人。”苏照道:“你出身心魔宗,想来认识也说不定。”
岳昕明眸闪烁,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了。”
及至午后,穿过宫苑的廊桥,在一座八角凉亭之内,苏照约见了阎先生。
一壶清茶,热气袅袅。
苏照坐在石凳上,一旁岳昕静静坐着相配。
许久,绵延回环的游廊之中,似缓实疾地走来一个中年书生。
“阎先生。”苏照起身,面带笑意。
阎先生笑着点了点头,道:“苏侯新郑一行,还顺利吧。”
苏照道:“波澜无惊。”
迎着阎先生的温煦目光,苏照介绍道:“这是拙荆,也是心魔宗宗主之徒……岳昕。”
岳昕听着拙荆二字,玉容微滞,羞恼地瞥了一眼苏照,不过倒也没有出言澄清,显然默认了这种介绍。
阎先生这才看向一旁的岳昕,道:“竟是心魔宗的同道。”
岳昕此刻,也抬眸打量着中年书生,心头狐疑,问道:“阁下是天心宗的人?”
阎先生摇了摇头,笑道:“世上可不止天心宗的人,上体天心,精通易理。”
岳昕道:“不错,还有河洛八宗的乾天宗。”
阎先生面上笑意敛去,道:“阎某可不是乾天宗中人,相反,阎某与彼等有仇。”
苏照笑着打了个圆场道:“阎先生,她只是好奇。”
阎先生笑了笑道:“无妨。”
二人重新落座。
阎先生道:“苏侯,可否将那件物事污秽了吉气?”
苏照道:“遵循先生之言,郑国之宝玺,已为所污,短时间内,郑国君臣都发现不了。”
阎先生道:“那就好,阻却其立仙朝廷此事就成了,而苏侯,二月二,龙抬头,就可登台祭天,将仙朝之法网铺设四方。”
苏照算了下时间,道:“这般一说,仅仅只有三五天了。”
他过完中元节,离得苏国,前往郑国,前前后后一番折腾,眼看就到了二月二。
阎先生点了点头,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苏侯,仙朝一立,法网想要彻底铺展开来,尚需几年,卫国之事,苏侯还要早做筹谋才是。”
苏照道:“卫国之事,的确不宜再拖了。”
从一开始,他就想并卫扩苏,哪怕是对着卫婧,他也没有掩饰这一点儿。
苏国想要崛起,没有别的办法,唯有灭卫。
苏照又和阎先生商议了一些二月二那日祭天的细节,而后,目送阎先生离去。
“如何?”苏照神念传音,问道。
岳昕道:“此人有些神秘。”
“那你可在宗门之中,听你师父或者其他人提及过此人。”苏照眸光深深,问道。
所谓君王,要时刻保持着怀疑之心,他依仗阎先生之智,但也不会毫无保留,该有的审慎还是要有。
岳昕道:“不曾,不过其人身上弥散得天机之力,既有天心宗的道法痕迹,还有河洛八宗之乾天宗的道韵。”
苏照眉头紧皱,一时沉吟。
阎先生对自身来历有所隐瞒,他并不觉得奇怪。
他防备这位阎先生,其人难道不防备他?
只是,其人是否还隐瞒了其他重要之事?
“那你觉得二月二,龙抬头,还要不要祭天、敕封文武?”苏照问道。
岳昕沉吟了下,柔声道:“首开仙朝者,得天意垂青,这一点,师父先前也说过,应是确凿无疑。”
“那晋君为何不如此行事?”苏照问道。
岳昕道:“晋国也在筹备,只是晋国龙脉错综复杂,没有中州得天地所钟,这头彩,不容易拿到。”
苏照再次沉默。
“你祭天,祷祝,宝玺,鼎器,封神……诸事,皆由他一手操办?”岳昕问道。
苏照点了点头,道:“我不懂这些。”
岳昕道:“那阎先生所谋恐怕也在此了。”
“怎么说?”苏照惊异道。
岳昕道:“倒也不是谋算于你,而是这种事情,不太好假于人手,因为牵涉到气运道源的分成。”
苏照闻言,心头微动,问道:“你的意思是?”
岳昕之言,也不由让他想起郑国和昊阳宗的冲突,气运共享,谁多谁少呢?
郑君身旁还有个杨郇,提点着郑君。
而他对此事,却缺人从旁指点。
岳昕沉吟了下,迟疑道:“不好说,在天意注视下,想要盗仙朝气运,也不是这般容易的。”
苏照想了想,道:“那你帮我看看鼎器。”
说着,摊开手掌,正是阎先生交给他的首阳之铜所铸的宝鼎。
如果说宝玺是敕封文武的印鉴,那么鼎器,才是承载仙朝气运的本命之器。
岳昕神以念检视着,许久,喃喃道:“倒也没什么不寻常,或许我修为低微,看不出来吧。”
苏照道:“无妨,反正我也不用这个。”
“嗯?”岳昕挑了挑眉,目光诧异。
苏照笑道:“我另有其他灵宝,承载人道气运。”
岳昕闻言,没好气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你不是孤的贤内助吗?”苏照笑了笑,打趣说道。
岳昕横了一眼苏照,冷声道:“那你就不怕我故意坑你?”
“我觉得你不会,你舍不得。”
“呵呵。”
苏照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气,还没消呢。”
“这辈子都消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