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大梦醒来谁是客
十年踪迹十年心,驰隙流年,十年抛在脑后。思念绵绵不绝,迤逦相随。
一年两年太浅,五年太短,二十年的忆念恐怕生苔。十年刚刚好,足够用来回忆他了。临镜,却是十年生死两茫茫,尘满面,鬓如霜。
又是桃花展露娇颜的阳春三月,欣儿心心念念地想回到桃花镇。那是他们爱情起始的地方。赶在华发未生、心血未涸之前,期待着意外的再一次灵与灵重逢在归初。
《红颜无罪》一版再版,并且被搬上荧屏。这些事,一直由念操办着,念象欣儿的经济人一样,这十年也就为这一本书而活着了。
念将赚得钱一次次地送到欣儿面前。他分文不取。钱无论对他,或是欣儿,都只是一个数字概念,这是江华的成功,而非可攫取的物质上的骄傲。
欣儿生了一个女孩清源已经10岁。孩子的名字还是江华给起的。
欣儿收拾行李,她决定带上清源去桃花镇。想必十年过去,外公的余怒也该消了吧。
念站在一边,他对弓身叠衣的欣儿说,“欣儿,真的不需要我送你们去桃花镇吗?”十年来,欣儿总是刻意地与念保持着疏离的关系,不过心存感激而已。念一直不谈朋友不结婚的,欣儿心里很不安。
欣儿直起腰,眉头微挑,“念,真的不用。”
十年,总会让某些东西成为习惯,包括爱情。念的习惯就是照顾这对母子,在她们面前,他是一个男人。虽然物质上的富足不需要他给予生活上的关照,但有时候意识上有一个男人可靠地跟在左右,生活便不孤单寂寞,念这么觉得。念坚持着说:“可是我真的很想送你们去,我开车,多方便呀。我们……”
“十年前,我与江华从桃花镇逃出来,我们徒步走了一夜的路,天亮后,挤在一辆货车上,才进得城,这次回去,你知道,我是为了回味一下过去与江华的生活,我还是希望我能单独回去,谢谢你,念。”似乎往事不堪回首,伤心的情绪停滞在眉间。回绝念的一番好意,有些歉意,欣儿咬了咬下唇,。
原来十年过去,她浓浓的思念并未削减,而非是遗忘与淡然。念若有所悟地点头,他在她与死去的江华中间永远都是多余的。即使多余,念也习惯了。欣儿是一只跳在情感线上的精灵,即使江华死了,她依然觉得他只不过是快步走到前面,在一个拐弯的小路口消失,然后躲在一个隐匿处不出来,不过是一个调皮的捉迷藏游戏罢了。欣儿区别于一般女子的地方是她的情感不会给两个男人,除非确定之前那个男人与她之间不是爱,否则她会忠诚于被她认定的爱。
欣儿说:“念,你该成个家了。你应该了解我,我不会成为你要找的那一位,你对我而言是恩人,真的,我想对你说对不起。”
念说:“我了解,我知道,不会再有一个男人会在你眸里亮起。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希望你能让我成为你生命路上的同行者,就象现在这样,不亲也不疏。”
欣儿坚持自己的态度,“还是成个家吧,好吗?这对你太不公平,对我也是压力。你为我,为江华,已经尽到一个朋友所能做的一切。十年,如果不是你,我无法想象我会怎样。你将你的肩膀给了我,可是我却只能对你说抱歉,因为我忘不了江华。”
“我懂,欣儿,不必细说。我这里明白。”念指着胸口。
无奈地摇了摇头,慈善的目光里满是歉疚。欣儿继续低头收拾。
欣儿带着清源来到桃花镇,一别十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桃花开得没心没腑,桃花河水带着清痕缓缓流去,小石桥与古民居,还是老样子。改变的只有那一双双讷讷投来的目光,近乡而情怯,心忐忑地跳。
走近家门前,看到一个倔银发满头的老头子拄着拐杖立在门前。欣儿滞重的脚步走到近前,叫一声,外公。
老头混沌的目光微微放亮,仔细地打量着欣儿,然后生气地将手中的杖向地面戳了几下,拄着杖颤颤微微地向家里走。“我不是你外公,你走,谁让你回来的。”接着听到一声咚的关门声,那一扇朱漆剥落的家门死死地合上。
也许听到有人说话声,这时,邻居老太太徐步走来,她不确定地看着欣儿,疑虑地问,“是欣儿姑娘吗?”
“是啊,是我,我是欣儿呀,奶奶。”欣儿答应着,又让手里牵着的清源叫一声祖母。老太太扶着清源的头,“哦,你的孩子。”
“嗯,叫清源,是我与江华的孩子。”
“你外公老木把你关在门外啦?这个老不死的东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不原谅你。太犟了。欣儿,你可别生气,其实平时,他一天都不知念你多少回呢。他还对我讲过,说他死的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你真回来了,他还装着死要面子。”
“奶奶,我外婆呢?”
老太太眼睛一黯,拭了拭眼角,“你外婆去世了,都快八年了。”
什么,眼前一黑,欣儿勉强稳住,“那我外婆埋在哪儿呢?”
老太太伸手一指,欣儿看过去,不远的地方,有一坟冢。
欣儿牵着清源的手走到坟前,手捧黄土,往坟上加土。从小外婆最疼欣儿,如今回来,外婆已故去多年。说不出的心酸,欣儿哭得昏天黑地,几乎要哭晕过去。
凄厉的哭声传到屋内,听得老木老泪纵横。终于,老木打开门,蹒跚走向欣儿。
“欣儿,孩子。”
“外公,我是欣儿,我回来看你了,我对不起您呀,对不起外婆。”
“欣儿,是外公不好。外公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欣儿起身,与老木拥在一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十年的恩怨,终于冰释。
“外公,对不起,是我不孝。”
“你的外婆去世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我才觉得我有罪呀,当初我不该一意孤行,现在后悔莫及呀。”
“欣儿,好孩子,咱们回家吧,回家吧。”老木瘦骨嶙峋的手握住欣儿的手,拉着欣儿往家里走。
屋里,欣儿将这几年的经历说给老木听。后来老木告诉欣儿有关她父母生死的事,一次空难中双双遇难。虽然对父母印象几乎全无,毕竟是亲情难断,欣儿又抹了一会子眼泪。
欣儿站到桃花河的小石桥,当年一个桥上一个桥下的场面重现眼前,江华站的地方,而她在眼低下的小码头汰洗衣服,深情相顾,便义无反顾地定下终身。可惜,回眸处,不过是一程短暂的风景,以及无可反悔的悲欢。
抬眼,看晚霞漫不经心地褪去,天色变灰。欣儿的视线渐渐模糊,目光一圈圈涣散。突然看到河面上开出一张清晰的面孔,柔成波痕的形状,江华的面孔,如此真实地显现在欣儿面前。果然,象冥冥之中有这个十年的约定一般,她来,而他出现了。江华的嘴角轻漾着甜蜜的笑意,似在召唤着欣儿向他靠近。
欣儿惊骇地盯着江华看,为什么,他会出现在三月的桃花河里,那河水太凉了。欣儿喊着,“江华,你是来接我的吗?我好想你,好好想你。”
江华只是笑,也不说话,他的面孔随着桃花河的水向下游飘动。
不,别走。我好不容易看到你,你不能走。我明白了,你是来带我走的,江华,你等等我。
欣儿纵身一跳,她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桃花河水中,一抹红浮在水面上,追赶江华而去,远去,象一瓣桃花,安静地逐水而行,至模糊难辨……
“啊----”一声惊呼。
欣儿突然从沉睡的大梦中惊醒,沉睡两年,梦中十年。忽地坐起了身,口中念念有词,“江华,别走,等等我。”
拍拍面颊,细瞧手指,攥紧被角,眨着惊慌的眼睛,四下张望。窗口,几枝桃花芳艳灼灼,四下的陈设似曾相识。难道真的做了一个梦,梦的时间也太长了。归来的惆怅客,一身的疲惫。
屋子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响。江华,对,刚才看到江华了,欣儿努力断裂的片断拼贴,将漶散的思绪收拢。欣儿跳下床,向桃花河上的小石桥狂奔去。认真地想,一定是江华托梦给我,让我去见他呢。莫非他真的会在河水里呢?可是,站在小石桥,一河多情地流畅粉红,哪有江华的人影呀。努力地寻找着现实的足迹,让自己从似梦似幻中清醒过来,可是四周的桃花却在无语地调笑她。
直到这时,梦里梦外,什么前世什么今生,那么多的零乱的回忆在她的大脑中交错着,膨胀着,她全糊涂了。
不远处的河岸上,一辆小车正恹恹欲睡地朝这边晃晃悠悠地行过来,河岸的道路不平坦,那辆车就象一只摇床一样东晃西晃的,车上的男子一脸愁容,眉心有打不开的结,好象举世之中只有他一个烦似的。满眼芳菲,风清水暖,皆与他无关。
他非是别人,世纪集团江华的高参,后被欣儿委以重任,代行总裁之职的郑汉良。若不是火烧眉毛的十万火急的大事,他没有时间来桃花镇。他确定欣儿还在沉睡中,两年过去,上都等没了指望。这次来,他也只是行一个交待义务,他支持不下去,世纪集团即将易主。
冷不防地抬眼看去,小石桥上一抹红刺了一下他的眼睛,尽量撑开倦滞的眼睑,定睛细看,那心里不住地打着鼓点,啊,那那那是不是徐欣儿总裁?天天天,她她她会醒吗?哎哟,如果是就真是太好了。会这么及时醒来吗?莫不是江华总裁显灵了?
揣着N多个为什么的郑汉良驾着车靠近小石桥,终于确定那站在桥上的就是欣儿,“真是太好了。”一拳砸在方向盘,车的喇叭一声尖叫,郑汉良满心欢喜,狠踩油门,车给足了油,欢快地跑到石桥的另一边。傻傻地笑了笑,再后退至上桥的道口。
只是那桥上之人,如一抹泥塑的红色雕像,不动声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