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看真切公子卬的真面目后,黑水就知道自己搞错了仇人!
静阁内的食案上,摆着黑水他们出品的几样晚食和酒壶,而那贵公子也一副吃饱喝足后的满足模样,披一件绯红色的丝袍,坦肩露胸,以慵懒而妖异的姿态斜靠在食案后,虽是堂堂男儿身,但看上去总让黑水感觉有几分“东方不败”或是“岳不群”的气息,说不出的别扭。
不是他,绝不是他!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完全打乱了黑水先前的一切部署,击碎了他杀人的决心,还令他浑身的毛孔都滴出了冷汗。他右手紧握力牧之刃,一个呼吸之间,脑海里快速算计:
少梁一战执行“斩首行动”时我晕倒之前,本已冲到离公叔痤和白袍将军的战车不过二十余步开外,那电光火石之间,白袍将军和那神箭手侍卫的五官相貌虽未看清,但我也能断定,“白袍将军”,绝不是现在眼前这个公子卬!
怎么办?
进入静阁之前,我看见护在外面的那十余名亲卫,人人彪悍,作为公子卬的贴身护卫,一定都是顶尖高手。而自己一旦暴露之前的杀机,则断无可能再走出这静阁,只会是大仇未报就白白丢了性命而已。
何况此人根本就不是杀孟伯和伯弟之人,杀他何用?
可是那真正的仇人,到底是谁?
自己竟然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又到哪里去寻找?自己费尽心机混入公子府,此时才发现一切均是无用功,这弄人的天意,是想玩死我么?
现在来不及想这么多……必须要冷静……只能先应付过眼前这摊子烂事,再从长计议……
“西河风厨堂阿黑,拜见公子!”只一个呼吸后,黑水便已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对着阁内居中之人躬身行礼。
而公子卬先前斜靠榻上一副期盼的模样,此时看清黑水后,竟立即坐直了身子大喜过望地说:“果不其然!绝世美男!黑执事,你终于来啦,快快请坐!”
绝世美男?
我晕,这公子卬难道真是个“玻璃”?
“贱民绝不敢与公子同座!”黑水不是客气,是真的不敢坐过去,怕菊花不保。
一旁的魏豸却知道眼前这黑水,虽是自家主子第一次召见,但连日来的精绝美食显然已深得主子欢心,此时可再不能像那天初见黑水之时那把对待黑水,以免惹怒了主子。于是这猪对黑水竟也换了副面容,客气地说:“主上是想与你探讨美食之道呐,黑执事又何须如此自谦?叫你坐,你就坐啊。”
公子卬也正色道:“黑执事,连日来的西河风美食,才让我真正的认识到‘珍馐’为何物呵!能医我颓意,治我疲心者,君也!”
稍稍停顿,又指着案上的美食续道:“我暗自揣度,能作出此等绝世美食之人,必为超凡脱俗的当世翩翩君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君相貌堂堂、仪表非凡,在这安邑能与君媲美的美男子,在我心中,独一人尔!你我虽为初见,但吾心向你久矣,此番诚心向君讨教,万望君莫推辞。”表情言辞间,竟是非常谦恭真诚。看来黑水在菜里的口水没白吐,竟能让公子卬“因味判人”。
黑水一听这话,心中恶心之意稍去。看这样子,人家也没有霸王硬上弓的意思,又想着即使你公子卬想搞背背山,我宁死不从,你又能如何?不过还真没想到,自己前世一个怂人,到了这战国时代稍一收拾打扮,就成了“翩翩君子”、“美男子”了?呵呵,难怪后世的人们乐此不彼地抢着穿越呢……想想也是,当世生活条件差,要想长我这“匀称”样也不容易。不过公子卬说“能与君媲美的美男子,在我心中,独一人尔”,那人,又是谁呢?很好奇呀很好奇……
于是黑水不再推辞,大咧咧与公子卬对案而坐。
其实黑水之前还真有些冤枉了这公子卬,这位魏国贵公子自小便受上好的贵族教育,知书达理,又特别注重“面子”,即使内心再有猥琐之意,面上也始终是谦谦君子之相。他和他王兄都好天下美物、美食、美景,喜欢一切“美”且罕见的东西,自然也包括“美人”、“美男”。
虽然“赏玩”美男在春秋战国时代开始在王室贵族间出现了苗头,比如“龙阳之兴”讲的就是这魏国,魏王和龙阳君之间的事情,不过公子卬对美男,还仅限于“赏”的层次。“赏”和“玩”,毕竟也是两个概念。公子卬曾经也很爱“美人”,估计后来是“玩”得太多,发生了审美疲劳,以至于现在绝美的公子夫人郗柔也备受冷落。反而是黑水这样的“美男”,开始让他产生朦胧的“向往感”。
就算现在的他想把黑水变成掌中“玩”物,估计黑水拼了命也要先用木鞘菜刀,爆了他的菊花。
还好,还好……
此时的公子卬,确实仅仅是对黑水的“神气”,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欣赏而已。
而一旦和黑水交谈甚欢、彼此深入的了解下去,他对黑水的欣赏,便只会不断的加强……
两人的谈话,自是从美食开始,黑水的“厨之三品说”、“琢磨之道”,以及种种美食的来由,听得公子卬如痴如醉。
说完美食,黑水的言谈举止及所论,更是令公子卬觉得此人“士风”甚合自己心意,认为他定然来历非凡,非要问黑水是否有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如此高才大士,竟然会没有“姓”,只叫个“阿黑”?黑水没法,只好又编造自己的来历,说故国为“陈国”,本名叫“陈黑”,家国已破,四处颠沛流离,所学颇杂,来到魏国后所携之财耗尽,流落街头才被西河风收留。公子卬听后唏嘘不已,更对黑水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坚持“修身养性”钦佩不已。
之后,两人又从近日刀工惊世的“姜泥白肉”“白拌木薯丝”,谈到了“力牧之刃”。黑水也是据实相告此刀的来历,装作正经与公子卬“品刀论器”,否则如何掩饰自己之前“行刺”之谋呢?公子卬一看那刀的丑陋模样,弄死不信那是一柄上古神器,起身抓着黑水就往阁内的另一个房间而去。
在阁内的“器藏室”,公子卬热情洋溢地向黑水展示了天下列国的神兵,有吴钩,有魏戟,有楚盾,有燕矛……公子卬最后在一列剑架前停下了脚步,指着一柄装饰华丽的宝剑对着黑水笑道:
“陈黑君,可知此剑为何剑?”
黑水看那青铜宝剑为短剑,古意盎然、品相非凡,拔出鞘来剑刃流光溢彩,竟让那黑漆漆的“器藏室”都陡然一亮,心里也是一惊,张口哇哇道:“难道是干将、莫邪?鱼肠、太阿?”凭他有限的历史知识,能说出这几个名词也算是不错了。
公子卬大笑道:“哈哈,你说的那些剑固然有名,可又如何能与这把‘湛星’相比?此‘湛星’,相传为殷朝铸剑大国师倾毕生之功铸得,你看这剑柄和剑身之上,镶钻的这七颗宝石,哪一颗不是价可连城之宝?此剑,列为当世三大名剑也绝不为过!为得此剑,可是废了我不少心机……你手上这片厨堂里用的烂铁,只怕是挡不得湛星轻轻一碰吧……”
黑水看了一眼手上的“烂铁”,谈谈的说:“白莲生于污泥,高洁生于污秽,器不以貌论,人不以衣评……如果真是英雄,又何须问其来路?”
结果自不必说,再好的青铜,又哪里是天外玄铁的对手?一剑一刀只轻轻一碰,“当”的一声,湛星就成了两截烂铁,让公子卬的眼珠,和那七颗宝石一样立即摔在了地上……
好半响,公子卬才盯着地上的湛星残骸,叹道:“‘白莲生于污泥,高洁生于污秽,器不以貌论,人不以衣评’……想不到真正的绝世神兵,竟然隐藏在低贱的厨行当中?而那灶鼎污秽之地,竟也隐藏着陈黑君这样的当世真士?”公子卬,更是与黑水这样的“士”相见恨晚。
虽然公子卬对黑水手里的“力牧之刃”倾慕不已,但为了表示自己的纯正的“士风雅意”,只能眼睛红红地盯着那片烂铁一般的木鞘菜刀,口道“君子不夺人所好”。黑水也只说此刀还需在厨堂中绽放它的光辉,暂时就不当作“湛星”的赔偿了……公子卬立即说得识真正神器之威,区区一把湛星又何足道哉?
接下来几天,公子卬接连召见黑水,与黑水饮酒作乐、谈论“雅道”。而来自于“陈国”的“陈黑”,也总是能给公子卬带来全新的东西,令他彻底忘却了烦恼、不断恢复着对美好生活享乐的**。比如公子卬召来了府上的乐师,与黑水一同欣赏“雅乐”之时,黑水竟然对着天上的明月,举杯对公子卬唱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要知道这个时候,“乐”不是一般人能听和能学习的,而黑水所知道的“乐”,却又是公子卬从来未曾学习和听过的……于是完蛋了,这来自于“陈国”的真正雅乐,让公子卬进一步佩服于黑水的“杂学多识”。
又比如论诗,公子卬刚吟完“斑斑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黑水又举着酒杯雅意十足的来上两句“举杯望明月,对影成三人”,那让公子卬闻所未闻的诗体和高妙的意境,也进一步加深了他对黑水的痴迷。
在这样的过程中,黑水也加深着对公子卬的认识:这样一个追求“雅”意的魏国公子,不能死。不仅不能死,还应该登上更高的位置,才能让“玩物丧志”成为魏国的国家性格,才能让魏国“富不过三世”……
而与公子卬的交往策略,也只需要四个字:虚与委蛇。
第四天,公子卬终于找到了一件黑水这高士不懂的玩意儿,那就是“投壶”。
在教黑水玩这个游戏的过程中,公子卬获得了很大的“认知超出”的乐趣和成就感。
“投壶”,就是摆个花瓶在十步以外,两人比投箭进去的准头。黑水从来没有玩过,自然不是公子卬的对手。不过黑水也乐得当个“投壶白痴”,并借着酒醉,顺手就把一只很粗的利箭,“投”在了魏豸那走狗的肥腚之上——魏豸在两人投完一轮之后,正撅着肥腚在花瓶那里拣箭呢。黑水立即又装着骇得酒都醒了,公子卬却看着猪血四溅、呼天抢地的魏豸,笑得自己差点岔过了气去。
待魏豸被亲卫们抬走,在两人继续欢乐无比的饮谈间,黑水又装作非常不经意地,说自己学过些“相面之道”,总觉得魏豸这样的人,看上去怕是有“克主”之相呵,公子卬详问,黑水又只说酒醉之言、不必深究,喝酒喝酒……
六天后,公子卬终于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对着黑水行一长辑,诚恳地说:“陈黑君,以你之才何须屈身于坊间酒肆?若你不嫌弃,请你到这公子府作我府上主书,替掉魏豸那废人如何?”
黑水顿时俯下身子回礼:“鄙人受西河风大恩,公子待我如约报完恩,再说如何?”
心里想的却是:再待下去,你怕是真的要“爱”上我了!
再不扯呼,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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