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清澈的河流呈半月形穿过蓝河村和奇峰山流淌而去。.奇峰山地势险要,崎岖不平,巍峨雄壮,如一只沉睡的雄狮。郁郁苍苍的林海连绵不断,山风拂过宛如海涛起伏,汹涌澎湃,雄伟壮丽。
奇峰山北侧半山腰有一座玲珑小茅屋。茅屋前面是一快平坦地,利用几棵树干搭成简易凉棚,朴素雅致。凉棚内是岩石搭起的石桌石椅子。茅屋内是天然小山洞,内侧铺着茅草,以及琴棋书画笔墨纸砚等,从其粗糙不难看出是自制。
夏日清晨,凉风习习!
一个眉清目秀、两眼炯炯有神的十岁小孩,在简易凉棚内一边舞剑一边信口吟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不对,最后一句小孩吟错了,应该是‘只有敬亭山’,不是‘只有奇峰山’!显而易见,小孩有意将敬亭山换成奇峰山,将唐朝诗人李白孤独、怀才不遇,在大自然中寻求安慰和寄托的精神世界,小孩借用来抒发自己的感情世界,傲然自比一代诗仙。
改得奇巧绝妙,舞剑吟诗节奏变化更是丰富精彩,旋律优美舒畅,运动和情感跌宕起伏,赋予艺术灵魂,颇有古代文人击剑之风尚。但小孩的舞剑充满杀气和凌厉,破坏了旋律美感,他的击剑超越‘舞’,剑走龙翔,泛出冷寒光芒,招招指向要害。这是一套凌厉扑杀、对搏技击剑术!
嘘!一个小时后小孩吐气收起木剑。
凉棚右侧是一挖掘而成的小洞,烟熏得很黑,洞内几块石头垒砌的简易炉灶,上面放着一个瓦罐正突突突冒着热气。小孩取下瓦罐换上盛半满水的小锅,丢进一把野菜,提着瓦罐进入凉棚倒了一碗茶,顿时清香扑鼻。这是他利用山上的乔木嫩芽自制清茶,味美提神,香气清高持久,品饮茶汤,沁人心脾,齿间流芳,回味无穷。
端起碗品了一口茶,眯着眼睛回味片刻,坐在石椅上看书。书很旧很破,但他看得井井有味,忘记了品茶,忘记了煮着菜汤。焦味刺鼻,小孩皱皱鼻子走出凉棚一看小锅,菜汤熬干焦糊了,摇摇头提下小锅,早餐泡汤了,也不是第一次了,不吃也罢,回到凉棚继续看书,碌碌饥肠不影响他吸收精神粮食。
小孩的学习时间安排紧凑,上午十点准时放下书,开始聚精会神作画、练习书法。
在凉棚左边有一较宽大平整岩石,小孩用自制的牛毫毛笔醮水代墨在石板上习书法。好漂亮的狂草,左驰右鹜,千变万化,极诡异变幻,不易捉摸,产生泰山压顶磅礴气势,如壮士拔剑神采动人。
烈日炎炎,石板沾水稍时即干。小孩循复书写,狂草、行书、楷书、柳体、颜体、篆书……两个小时下来满头大汗,烈日下皮肤晒得猩红黑黝。稍息以自制的椰汁作画,人物、山水、静物……纷纷跃然石板上,栩栩如生。液汁干后石板留下绿中带黑的痕迹,画满石板后他提水洗掉液汁痕迹继续作画……
“小秋,你在吗,我要上来了。”
山下有人喊,听到喊声小孩皱皱眉头道:“我在。”小孩收起毛笔、液汁、书籍等,清理石板,然后坐在石椅上认真地修理弹弓。
不大一会儿,一位衣服破烂、长相秀气、十五六岁的女孩,喜盈盈地提着篮子走进凉棚,顺手将篮子放在石桌上,篮子里是一个拳头大的土豆及小半碗野菜。
“吃吧,这是我专门留给你的。”
“我不是说过吗,以后不要再给我送饭。”小秋摇摇头表示不吃。
女孩脸上闪过一丝阴影,挺委屈,怔了半晌道:“小秋,你变了,变得陌生了,就搬到山上一个人住。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嫌弃我,但……是大人给我们定的亲,谷奶奶临终时让我照顾你长大**,我……”她想掉泪。
“好吧,我吃,我吃,你别这样。”小孩见不得女孩掉泪,无奈地拿起土豆往嘴边送,临了又掰了一半,“姐,见者有份,我吃不了这么多。”见女孩摇头,又补了一句,“你不吃我也不吃,你拿回去好了。”
女孩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朝小孩一笑拿起另一半土豆,两人一笑吃起来。隔个气氛消除,气氛活跃起来。
这个女孩叫朱男丫,男孩叫谷秋,都是蓝河村人。
四年前,六岁的谷秋不小心掉进蓝河,接连几天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但十天后他却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唯一相依为命的奶奶经过大伤大悲刺激,一口气提不起离开了人世,临终前把谷秋托付给朱男丫。朱男丫和妈妈、奶奶三代同堂却家无男子,朱奶奶答应石奶奶将来谷秋抚养**,会把朱男丫嫁给谷秋。
朱家定下娃娃亲也是迫于无奈。谷家是村里最穷的一户,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除了有几间房子一无所有。朱家也好不了多少,定下这门亲事后,三代起码不用再挤在一间破屋,名正言顺搬进谷家住,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照顾谷秋也方便。
朱男丫比谷秋大五岁,是村人茶余饭后闲谈的热门笑料——大妻子小丈夫。定亲那年朱男丫十一岁,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让她无地自容、羞涩尴尬。一晃四年的岁月流逝了,她习惯了人们的嘲讽和特殊眼神,习惯村里姐妹私下说的那些让她心跳和脸红的话。她很关心小未婚夫,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宁可自己饿着要留给谷秋吃。
让朱家及村人意外惊愕的是,谷秋把家让给了朱家,自己搬到山上住,并把自己的口粮留给朱家,自己在山上挖野菜度日。这一举动看似简单,却让村人佩服,也减少了村人的指指点点和风言风语。也因此朱男丫多了一份责任,经常给谷秋送饭到山上。
“小秋,你这次走了三个月,我很担心。你去哪里了?”
“你没告诉别人吧?”
“没,就我知道。”
“我随便走走。”
朱男丫瞧着谷秋,她觉得小未婚夫是个谜,想法大胆,行事诡秘,莫测高深捉摸不透,根本不像十岁小孩。这让她高兴也担心,因为谷秋经常离开蓝河村,开始离开几天,慢慢地延长时间,这次竟然一走三个月。他去哪儿了,干什么事,有危险吗……等等,等等,是她心里压着一块大石。
“小秋,”朱男丫迟疑不决,“几次我来送饭没见到你,我心里……很担心的,以后你出去能说一声吗?”
“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朱男丫默不作声。
“姐,以后不要给我送饭。”
“这……”朱男丫迟疑了,“不送饭你吃什么?家里也不放心。”
“姐,我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你最清楚,挖野菜,河里捞鱼,山上套野物,日子比你们都过得好。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奇峰山野菜、野味应有尽有不会饿着我,我能照顾好自己,没什么不放心。”
朱男丫这一刻敏感地意识到,谷秋说话的语气和气势,绝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具有,她很陌生心里不踏实。幽幽道:“我知道你有本事,这几年往家里送来不少食物,让我们这个家支持了下来,但……我……”她心乱如麻,谁又能理解她的难处呢。在别人眼里谷秋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住在山上她已经颜面无光,惹来不少闲话,如果连食物都不送,村里人的闲话会让她走投无路。
“小秋,你……很讨厌我?”
“绝不是,我们家四口人,我和朱奶奶吃闲饭,你和朱妈妈两人的工分本来就少,分来的粮食不够全家吃。我生活自理,家里不多的食物留给你们吃。”
“可是……”
“你等等。”谷秋说着转身入洞,片刻后拿着一个小袋子出来,“半瓶菜油,二十斤豆子,哦,这一块钱给你。”
“啊!”朱男丫吓了一跳,左右看了一眼没发现有人心里踏实不少,低声问,“你,你……哪来的?”
“别问了,你悄悄拿回去藏起来慢慢吃。”
“小秋,你不会是……?”
“想到哪儿去了,我即没偷也没抢,你不用疑神疑鬼。”
朱男丫盯着谷秋想看出什么,但她失望了,谷秋脸上神色不变。她不敢想象谷秋是怎么弄到这么多,她和妈妈一年的工分加起来分不到这么多。她心里很慌张不踏实,似乎随时有人来抓走谷秋。
稍后她帮助整理打扫凉棚草棚,唯独没进入草棚内山洞,这是她和谷秋的约定。山洞内有什么她不知道,藏着什么秘密她渴望揭开,但谷秋没同意之前她退避三舍。也许正因为谷秋的种种神秘,她心里深深爱着小未婚夫。谷秋限制朱男丫进入山洞是迫于无奈,可想而知,一个从没读过书的十岁小孩,突然懂得琴棋书画等,被大家知道后不视为妖魔鬼怪才怪,难怪他不想让人知道。
半个小时后朱男丫匆匆离开茅屋,她不想离开茅屋,但有很多事要做。
朱男丫离开茅屋百丈,从石后拿出绳索和砍柴刀,走向另一条小径,来到一片较为宽阔的山坡,放下绳索砍柴刀挖野菜。此处敞亮一眼能看到山下,却看不到茅屋,她不想让谷秋看到自己挖野菜砍柴。几年来她做的隐蔽,成功地瞒住了谷秋,她认为谷秋年龄小不该担心这些,也是她做妻子的责任。
突然,流转舒缓的琴音清新流畅地在茅屋扬起,优美动听、如高山流水引人入胜,如大地复苏春意朦胧,如凤凰展翅飞翔,在碧空翱翔,又如象塞外悠远的天空,沉淀着清澄的光……突然琴音一转凄然悲切,闻着悲凉哀伤,在思念在哀悼,是无奈是期盼,一夜思亲泪,天明又复收啊!
朱男丫不由痴痴地望着茅屋方向,泪水连连,忧愁爬上脸庞!她不懂音律,但被琴音感染了,心里涌上无限怜爱和伤感。几年了,她听几年了,自从那次谷秋掉进河里命不该绝搬到山上后,每天中午和晚上弹这种伤感的曲子。
“真可怜!”
叹息声惊醒了朱男丫,她循声望去,奇峰山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驻足静听琴音,端庄如清水出芙蓉般的粉脸上尽是忧容和怜悯,叹息声就是她发出的。
“是她,那个叫叶子的女知青。”朱男丫脸上浮现嫉妒,她知道未婚夫和叶子的关系非常好,相比之下她在谷秋面前像外人,叶子才像未婚妻。谷秋跟她在一起没有多余的话,但跟叶子在一起有说有笑,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她心里不是味儿。
“叶子是城里人,听说有喜欢男孩儿,她会看上小秋?”她扪心自问。
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她眼里谷秋是世上最好的小丈夫,只要是女孩子都喜欢他。在农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观念极强,女孩子讲究从一而终、烈女不嫁二夫。她没读过书,从没踏出蓝河村一步,她的世界就蓝河村这么大,谷秋是她的未来,是她的一切。
在叶子上山后,朱男丫心情落落很想大哭一场,想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她凝视茅屋方向良久,叹息一声绑好柴担在肩上,提着菜篮子一步步下山了。她妒忌叶子占了谷秋,但从没找谷秋和叶子大哭大闹,她不想让谷秋难堪,也希望谷秋开心。
叶子接近茅屋,看到谷秋沉浸在抚琴中,满脸痛苦,满脸伤感也无奈。她无语了。
四年前谷秋死而复活,惊动了全村人和农场。那时她第一次见到谷秋,谷秋的痛苦和伤感触动震撼了她的心,此后她把他当成了亲弟弟般默默照顾。谷秋从来不在她面前露出这种伤感痛苦,有时刻意隐藏情感世界,除非像现在不知她来了,无意中泄露了脆弱的一面。她不明白也想不通,一个十岁的小孩为何如此多愁善感。
谷秋沉浸在琴声的凄凉伤感中,思绪却伸向遥远的大清时代……
他是乾隆年间人,十五岁,父亲是大商人,母亲是大家闺秀。他考中举人亲朋友好纷纷前来贺喜。祸事在当夜发生了,一伙蒙面强盗入府抢劫行凶,杀了父母,也杀死了他。
可他……莫名其妙地活着,身在陌生的环境——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有个幼小的身体,父亲几年前就死了,母亲姑姑下落不明,奶奶受不了他死而复活的刺激去世……
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可辨!这一切让他头痛欲裂也想不明白,好像在做一个千奇百怪的荒诞之梦!无人可倾诉,只能自己默默承受,用琴音表达自己的苦闷和无奈,抒发难以言说的内心世界!
“小秋,别弹了!”叶子不忍谷秋继续伤悲,打断他抚琴。
琴音戈然而止,谷秋慌乱地拭去眼角泪水。“我……我随便弹弹,曲子本身感人。”他神经质口吃地辩驳。
“我理解。”
“稍等。”谷秋入洞拿来一个小包,“这是你要的书,伯父伯母的信夹在里面。”
“你这次去省城住在我家吗?”她一边看信一边问。
“是的,伯父每天教我书画知识,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在他的书房度过。”
叶子不禁一笑:“我爸一生酷爱书画,所收的几个弟子他都不满意,哦……”她抬起头惊异地瞧着他,“爸爸在信里说你的书画造诣非常高,独树一格,是少有的天才。小秋,你几时懂得书法绘画?”
他内心叹息了一声。“姐,我也莫名其妙呢。反正伯父说我的书画基础很好,颇有古风,其实我是乱涂鸦,是伯父夸奖而已。”
“我了解爸爸的脾气,他不会随便夸一个人。信里说你拒绝留在省城,爸爸非常遗憾,他希望我督促你练习书画。可见爸爸已经视你为弟子。”她一顿脸带几分汗颜,“我大哥不喜欢书画,小妹个性刁顽静不下心,唯独我认真学习过一段时间。其实,我并不喜欢书画,只是不想让爸爸失望。”
“不过,爸爸希望我教你基础理论,”她继续说,“相对而言,我的理论比技术强。而爸爸说你的理论基础薄弱,需要系统学习。”
谷秋没说话。他愿意让叶子指导书画理论基础知识,渴望得到指点。死而复活跨越时间两百年,他的理论基础很扎实,但限于两百年前,对现代书画理论知识一无所知。在省城叶家一个月里,他如痴如醉吸收现代书画理论知识,时日短掌握有限,心里颇为遗憾,思忖今后尽可能去省城多向叶汉洲教授请教,岂料叶汉洲已有安排,再好不过了。至于叶子的书画基础好坏不重要,不影响他学习。
“那么,我们从书画开始,还是一如往昔?”她问。
“一如往昔。”
“好,我们从物理开始……”
所谓一如往昔指学习文化知识。这几年叶子对谷秋充当四重角色——如姐、如母、如师、如友!关心照顾谷秋的同时,指导谷秋学习现代文化知识,三年的时间谷秋完成小学中学课程。叶子干刚读高中不久下乡,教不了高中课程,因此,最近一年两人自学高中课程。农场不乏大学生和高级知识分子,叶子平时向他们请教,再转授谷秋。
不知不觉两人学习到旁晚,谷秋送叶子下山。
把叶子送过河,谷秋来到奇峰山南侧谷奶奶的坟前跪倒,望着谷奶奶的坟茔久久出神。他感谢谷家给他重生的机会,感谢谷奶奶用她的生命换取他的活命之恩。他认为,他死后进入谷家子孙谷秋的躯体,是谷家的恩典,他的复活导致老奶奶去世。当然,他不知道自己重生是奇迹,是巧合,跟老奶奶没有任何关系!
他认为,上天让他从两百年前的乾隆王朝重生到现代,必有重要的意义,至于意义在哪里他会慢慢领悟,他会上体天心下和人道,完成上天赋予的重任。
同时,他清醒的认识到发生在他身上的奇迹,不管如何的匪夷所思、荒诞怪诞,是事实,是无法改变,必须接受。另一个事实,他回不了乾隆王朝,也改变不了他是谷秋的事实,必须接受残酷现状。
心灵深处,他对这个陌生、飘摇、躁动、纯真的年代充满恐慌和不安!时代、环境的差异,经济文化的悬殊,意识形态匪夷所思……等等让他彷徨,时时刻刻感到恐惧心虚,感到随时会被这个时代吞噬。危机,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强烈的刺激着他……
扑腾!
突然远处传来物体倒地的声音,接着是人发出的痛苦声,惊醒了脑中思绪万千的谷秋,他一怔起身走了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