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秀有个秘密,或者说,他是个坚定不移的守秘人。
这世界很大,人们都活在冰山一角,而他曾窥探过水下的幽暗,
亦欣赏过涌动的暗流。
……
中饭后,午休前,北堂秀一般会用这段时间来简单地打扫客厅卫生,毕竟绒毛毯极易积菌积尘。
将自己的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权当消食。
可今天这习惯被打破了。
源庭时雨偷偷抢过刷子手脚并用,元气满满,以一种糊涂笨蛋式打扫卫生,毫无源氏千金风范。
北堂秀难得安闲,便在沙发上坐好,陪沐沐看午间新闻。
“据悉,月阳姊妹城和郡市郊野今日早上传来巨大轰响……”
荧幕中,女主持人将画面调到案发现场,似乎是一处废弃工厂火灾爆炸,幸好远离居所,无人伤亡。
哦?北堂秀留了个神,注意到新闻现场里,丝丝细若毫发的黑气缓缓飘散开……
秽物?
死了?
有趣。
……
这从不是个安稳的世界,和平之后必有背负者无声沉默。
清晨第一次见到源庭时雨,这个一只脚踏入电视的贞子小姐,北堂秀并未露出丝毫胆怯与诧异。
因为类似事件他早已耳闻,目睹。
即使他早已在心底将它打上了‘梦’的标签……
那是一次长途跋涉,远在认识源庭时雨之前。
·
北堂秀假期旅游时曾路过一片荒山,据传那儿千年前是古战场,亦是乱葬岗。
四周荒无人烟,不知何时掉队的北堂秀走着走着,踏入一片颓圮的胄甲碎片之中。
“西凉莫~~要将姑娘赛唉~~”
“长灯落~~有乡不连纠乃~~”
在破碎的山岗上,他遇见一位盔甲半朽的老将。
老将坐在泥头,断断续续地唱着山歌。
近些,那老将本无视了他,可后来目光无意扫过北堂秀的手指,老将神色一清。
他看见北堂秀露出长袖外的指节修长,虽莹润如玉,却透着一股兵刃气魄。
哦?指掌功夫的横练大家?
“洛阳……北堂……拆合手?”
老将不熟练地缓缓开口。
北堂秀至今仍能忆起那宛若钢铁锈蚀摩挲般的刺耳声音。
“嗯,”北堂秀轻鞠拱手,“晚辈北堂拆合手第三十六代传人——北堂秀。”
拆合手,简而言之就是人体骨骼拆卸拼合术。
说起来,北堂家确实是武学世家,然当今盛世,古武没落……
他仍记得小时候,北堂传雷老爷子曾笑问:“阿秀你可知为何华夏功夫没落至此,世所无闻?”
“那个,可能是…唔…不知道……”
“哈哈哈哈,好小子,我华夏泱泱大国,江湖功夫、内力横练数不胜数,却无不讲究一个‘杀’字,有道是‘擒或难,诛如玩’,这下,你可懂?”
“唔……是因为,法治、平等、和为贵?”
小北堂低着头想了好久,皱着眉毛回道。
他话音刚落,就见老爷子笑着抚须,眉开眼笑,中气十足道:
“善!”
“不过么,”他笑着,话锋一转,“在那个招招致命的江湖中,同万千诛杀式相争的拆合手啊,就是一股清泉,流淌着无数侠士的悔恨与胆怯。”
“它不杀人,只折磨,我们北堂家的拆合手一度被认为是邪道功夫——太过狠毒,握手功夫卸你四指十二关节,医仙来了也合不上,拆骨北堂,合骨么……”
“呵!亦是北堂!!”
……
拆合手,就是北堂家永远的骄傲。
若非老爷子扬言北堂秀根骨绝伦,简直生错了时代,这功夫怕是要彻底失传了——北堂秀的老爹被认为资质低劣,辱没先祖,被赶去赚钱了……
而当今这个年代,古武没落,鲜有人知道这狠辣功夫了。
从回忆里脱困,北堂秀向老者提出疑问:“不知前辈是……”
闻言,那老者的眼神忽而从混沌转为矍铄,透亮中奔涌过时代的洪流,他双唇开阖,声音如洪钟锈蚀:
“千载前的无名卒子罢了,今日,且让我瞧瞧,那传言中的‘宁做堂门狗,莫惹拆合手’是何等卓绝!”
言罢,北堂秀闻道了锈味,铁拳破风而至。
铿——!
北堂秀一手接之,指掌轻碾。
咔啦~
翻覆间卸掉老将指骨十二节。
岂料老将不露丝毫退意,右拳收,左拳又至,破风声箜箜炸响,烟尘间竟藏了一记鞭腿!
北堂秀须臾间便估算出若是此腿中,胸腹大破——他看出来了,这是西蜀祸家的碎魂踢!
杀人如麻,狠辣至极!
瞬息间,
砰砰两声响起。
那老将得色刚起,便陡然一惊!
好家伙,他快,这叫北堂秀的小辈更快!
只见北堂秀一手卸了他左手腕关节,右手下探如捞月——老将左腿膝骨一触便已错位……
终于,老将腾得坐地,却不露丝毫疼色。
然而北堂秀尚未得到胜利的喜悦时,便看到老将先前被卸掉十二指节的右手中指如枪,旋绕着丝丝颤着怨戾的黑气,不知何时已点在他小腹丹田。
生杀一瞬!
拆合手发挥极致,勉强平手。
呼——
冷汗簌簌而下,若非这老将心神清明,未有仇怨,先前那手指再进三尺,他已亲黄土。
念及此,
北堂秀拱手,脸色恭敬,“多谢漏海,若前辈全力,秀必败。”
闻言,那老将放声大笑,宛若锈钟轰鸣。
只叹道:“无妨无妨,若是生前,当输你,当输你啊!”
言语间,漫天暴雨倾盆而至。
北堂秀只看到那老将在雨梭中站起,朝着西头蹒跚而去。
咜咜咜……
风雨中仍飘摇着那长歌:
“那只道~~那只道敌仇灭却,归故乡嘞~~”
“呜呼是~~呜呼是……”
“……”
终于,残垣碎甲,坟冈旧旗,沙沙而逝。
那暴雨忽地歇了。
北堂秀一阵恍惚,站在荒山之中,哪有什么古战场,哪有什么老将军?
低头,只看到白衬衫上,一点锈迹……
·
呼——
呼——
思绪从回忆拉回现实,北堂秀大口喘着粗气,后背早已遍布冷汗。
源庭时雨不知何时偷偷打扫好卫生,窝在走神的北堂秀身边,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陪他一起看新闻。
专家给出的解释是,工厂废气已久,油鼓未收,天气燥热,自燃导致的爆炸……
“骗人……”
北堂秀侧过身来,看到她柔柔的眉毛微皱,小声嘟囔着。
“怎么了?”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源庭时雨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要确定北堂秀不会害怕,才小声说道:
“有不好的东西,不过……已经消失了。”
末了,似乎是怕北堂秀不相信,她还特地抬起头,桃花眸子直直看着北堂秀的眼睛,正色道:
“源氏,不骗人的!”
“哦?你也看得出来?”
北堂秀扫过她,脸色平静得让源庭时雨感到奇怪,不过转念一想北堂君连自己都不怕,遂释然了。
“嗯……以前,见到过,幸好我逃得快……”
她点头,
唇角带着沐春笑意,小手拍了拍挺翘的胸脯,满心欢喜。
幸好,
他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