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坐落在皇宫的西方,与皇后的坤和宫甚远,和后宫其他宫殿相比,这慈宁宫色调微沉,除去富贵外,更添了些许肃静。
远远瞧见慈宁宫,阿妤心底倏然松了口气。
她虽乐意张扬,但像现在这般,顶着众人灼热的视线,被太后亲昵地关切着,也着实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从正阳门到慈宁宫这么远的路,她竟没觉得累,甚至想要加快步子。
太后见她不显疲意的模样,心底对她身子满意,面上更是慈和了些:
“这孩子如今可还闹你?”
阿妤顿时回神,她思忖片刻,柔顺地垂下头,轻声细语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前段日子的确难熬了些,但如今,却是越发乖巧了。”
她说着话,伸手轻抚小腹,光看她侧脸柔和的笑,便知她那句乖巧是在夸她腹中的孩儿。
对此,太后不仅不觉得她张扬,反而笑了起来:“是个活泼的,又懂得疼人,是个好孩子。”
阿妤顿时笑弯了眸子。
孩子在她腹中,夸她孩子,便是等于在夸她。
她凭甚不能高兴?
后面跟着的妃嫔听见两人对话,其余人心底如何想并不可知,但有一人,却定定看着她们的背影,轻抿唇,神色微露出异样。
许美人被落云扶着,走在她身侧,瞥见她这副神色,似有些惋惜地压低声音道:
“若才人妹妹之前并未小产,今日太后娘娘另眼相看的人,怕是会多上一人了。”
陈才人顿时掐紧手心,心里的那根刺猛地被人碰到,扎得她心尖儿都泛着疼,她倏然抬眸看向许美人,轻讽刺:
“妾身如何,就不劳许美人操心了。”
她清冷地转过头,视线落在前面那道玲珑的身影上,她在闺阁时,就认识许美人,这么多年过来,谁还不清楚谁?
许美人和钰美人之间的那点龃龉,在这后宫本就不是秘密。
许美人见她这副模样,倒没甚过激反应,只轻柔地抿唇:“我只是关心才人妹妹罢了。”
“关心妾身?”陈才人反问了一句,似觉得好笑,斜睨向她:“许美人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至少妾身还有过身孕,而你?”
她没说完接下来的话,只是轻笑了一声,但这足够让许美人脸色铁青。
陈才人哪里管她气不气,不过比她高一级的美人罢了,她还真不放在眼底,论家世,论容貌,便是论恩宠,这许美人都不及她,敢揭她伤疤,真当她是好性子了?
话虽如此说,但她望着那女子挺起的肚子,依旧忍不住紧拧着手帕。
那日,她们同样遭了算计,为何她小产,而钰美人却并无大碍?
当真是她没那个福气吗?
阿妤自然不知许美人又想给她使绊子,若是知晓,必是要闹得许美人不得安生,她此时已经扶着太后踏进了慈宁宫。
慈宁宫甚大,里面烧着地龙,点着清淡的檀木香,刚踏进来,就消了浑身的冷意。
将太后扶至台阶上坐下时,阿妤才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太后身侧的女子,刚走了一路,她全部身心都在太后身上,但是这女子偶尔放在她身上的视线,阿妤还是察觉到的。
那女子模样甚好,亭亭玉立,低眉顺眼地站在太后身侧,一路走来,只是轻抿着唇笑,未插一句嘴,光看这副模样,倒似甚为讨喜。
但是阿妤生不出一丝欢喜,这后宫除了妃嫔,便是宫人,这位姑娘跟着太后无名无份地进宫,她怀着什么目的,这后宫的人都是一目了然。
不仅如此,仅仅只看了这女子几眼,便让阿妤不由得想起一人。
刚进宫不久,就撞死在坤和宫前的卓氏,两人三分相似的眉眼,让阿妤忍不住心底嘀咕两人的关系。
等皇后开口后,阿妤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
“母后许久未回宫,净让臣妾心中挂念着,怎得母后都不想着臣妾吗?”皇后坐在太后左侧,盈盈笑着,说话间竟有一丝女儿家的娇态。
阿妤听得心底惊讶,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皇后这副模样,她偷偷觑了眼男人。
她记得皇后在圣上面前,也是极其端庄稳重,哪有这般娇态。
她心底想着甚多,却发现男人好似见怪不怪的模样,心底顿时颇为纳闷这对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果然,太后被她逗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嗔骂道:“都是一国之母了,怎还不庄重着些!”
皇后顿时笑:“臣妾可是一直等着母后回来帮衬臣妾,哪知母后这般狠心,将臣妾扔下就不管了。”
说罢,她又有些低落和自责:“这些年臣妾没管好后宫,让母后失望了。”
后宫失了两个皇嗣,她这个皇后难辞其咎,太后轻叹了口气,虽有些伤心那两个孩子,但到底没说皇后什么。
皇后生母去得早,其生父早年又常在沙场,因为先帝早就给她和皇上赐了婚,是以,这皇后在后宫待的时间不少,常陪在太后左右。
既是儿媳,又当亲生女儿养过,太后对她自然多些较之旁人不同的情感。
手心手背都是肉,想管好这后宫,不出一丝差错有多难,太后心底自然清楚,此时也无法难为她。
皇后和太后说话,其他人自然插不上,阿妤低着头,半晌就听见皇后又温和道:
“臣妾一直担心母后在五台山会觉得孤单,直到听说二姑娘特意去陪母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皇后转头笑着看向坐在一旁的男人:“皇上可莫要小气,二姑娘心孝,定要重赏。”
二姑娘?阿妤轻轻扫了眼那低眉顺眼的女子。
就是不知是哪家的二姑娘。
不仅如此,阿妤发现,在皇后这句话落下后,殿内许多人都变了脸色,包括太后脸上的笑都淡了些许。
倒是那男人,倚着位置,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皇后说得对,该赏。”
至于赏什么,他却没说,而是看向太后,脸色稍温和:“至于赏什么,就要看母后的意思了。”
太后还未说话,那一直低眉顺眼的女子终于动了,上前一步,轻言细语地:
“皇上和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女不过是想念姑母了,这些日子劳烦姑母为臣女费心不少,怎能要皇上的赏赐?”
姑母?
阿妤不着痕迹地眉梢轻动,又想起刚刚殿内变了脸色的妃嫔,心底轻叹了口气,每每到这个时候,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宫外无人的难处。
有些旁人早就知晓的事情,她却是依旧蒙在鼓中,只能等着旁人为她解惑。
封煜手指轻敲在椅柄上,对女子的话无动于衷。
赏罚皆是君恩,容不得她拒绝,亦容不得她多要。
他见太后久久未出声,便拂袖站了起来,对着太后轻低头:“母后,儿臣前朝还有事要处理,您车马劳顿,今日多休息,儿臣明日再来看望您。”
太后没拦他,皇上一走,这满殿妃嫔的心也跟着飞了出去。
阿妤瞧见那女子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背影上,心中不禁轻摇头。
她的确有些不懂,这人唤太后一声姑母,身份自然不会低,为何要死心眼地偏要进这后宫?
仗着太后侄女这一身份,足够她在宫外生活得逍遥自在。
随之而后,太后就说乏了,让她们都退下。
阿妤是被太后身边的张嬷嬷送出去的,还被嘱咐了两句:“若是美人无事,可多来慈宁宫看望太后娘娘。”
“那妾身可记着嬷嬷的话,到时候太后和嬷嬷可别嫌妾身烦。”
她出去时,就瞧见周修容还在外面,明显是在等着她。
阿妤微顿了下,才踱步朝她走过去,那人脸上带着轻笑,说:“庆玲园红梅开得甚好,钰姐姐可赏脸与我一路?”
阿妤和她并肩走着,闻言,不由得睨向她:
“你如今也是一宫之主,怎还叫我姐姐?”
周修容只是轻笑:“叫习惯了,改口也麻烦,谁知日后如何?”
“你既不知日后如何,那总知如今,你这般,若被旁人听去,岂不是坏了规矩?”
阿妤不知她究竟是如何想的,她也念着两人到底结盟过,才提醒了这一句。
周修容不与她在这件事多说,只将刚刚路上许美人挑拨陈才人一事说与她听,果然,阿妤听了这事后,也忘了她的称呼,顿时拧起了细眉。
周修容道:“你怎得许美人了?让她这般记恨你。”
阿妤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反驳:“我能怎么她?还是都赖她。”
那炭火一事,的确是她先招惹许美人,她怕周修容再问,忙换了个话题:
“那二姑娘是怎么回事?”
两人此时到了庆玲园,红梅一簇簇挂在枝头,阿妤被扶着到树下,难得生了分闲心,抬手去折花枝,素手一转,插进了周琪的发髻间。
周琪微愣,待看清主子眸子里的笑时,才堪堪低下头。
周修容只安静地看着她动作,待她走回来,才领着她朝亭子里走去,四周没了外人,她才开口:
“正是要与你说这事。”
“那女子是张家的二姑娘,你该是知晓,张氏为太后母族。”
见她点头后,周修容才继续说:“那你可知,张府的大姑娘,三年前没能进王府,后来六月的选秀,张府不管嫡出庶出,三位姑娘皆被刷了下去的事?”
阿妤睁圆了美眸,这事,她当真不知晓。
那段时间,她心思全放在容嫔和陈才人身上,哪顾及得了旁事?
她又听见周修容说:“这张家二姑娘,就是在落选不久后,才去往的五台山。”
“你说,她此番究竟是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