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炎热,安之在外头骑了几天车,没及时补好防晒,还是被晒伤了,只得乖乖地在家里宅着。
言蹊弹了下她的脑门,给她被晒红的脸涂上一层冰凉过的芦荟膏。再三叮嘱她要擦好防晒,要是出门,得擦高系数的,还得补擦。
安之这个年纪懂得爱美了,频频点头。
待言蹊出门后,安之做了会作业,觉得没啥意思。就奔下楼到厨房去做甜点。
刘奶奶在她家的这几年,尤其是她小学阶段,老人跟小孩其实也没啥共同的话题,但是会给她做各种好吃的菜,有时也做给她看,包括甜点。久而久之,安之也学会了不少。有几道像模像样的。
今天做个芒果班戟好了,言蹊她最喜欢吃芒果。
准备三个鸡蛋,新鲜的大个芒果,融化黄油20克,淡奶油200克,牛奶250克,低筋面粉50,白砂糖30克,糖粉12克。
安之喜欢做甜品,喜欢用量筒量杯,喜欢把所有的食品用料都准备好,一个个添加。
鸡蛋加入糖粉搅拌均匀,倒入牛奶,筛入低粉搅拌均匀,再把融化好的黄油加入前面已经搅拌好的蛋奶糊里,拌好筛取蛋液,再冷藏半个小时。在等待的过程中把芒果削皮切成块。
不粘的平底锅小火,倒入适量的蛋奶糊,摊成薄薄的一层原型,待它凝固即可取出。
淡奶油加入白砂糖打发,在摊好的蛋皮上加一层奶油,放入芒果块,再加一层淡奶油。叠成个小正方形,收口朝下,这样就大功告成了。
安之记得她第一次做的时候,蛋皮没有摊好,粗粗糙糙,薄厚不均,最后还破了。言蹊没有嫌弃,全部都吃光了。
安之做完把班戟冷藏,又闲下来了。她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儿呆。
去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了没有?长高真是件新奇的事情,以往她要踮起脚尖才能照到浴室的镜子,现在都不用了。
镜子里,她的眼睛是深邃澄澈的,眼珠子特别黑,如点漆一般。小巧秀气的鼻子,粉嫩的唇瓣。安之往上一翘,便露出了自己右颊边的酒窝。
好熟悉,又有点陌生。原来这就是别人眼中的自己吗?
这张脸,有没有一点像她的亲生父母?
陈慕齐是在她刚上初一的时候来见她的。当时他打言蹊的电话安之就在言蹊身边,她看不出言蹊的表情,她只是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淡淡说:“我不做主,要听她的意见。不,她不跟你说话,我要先问问她,她愿意才行。”
说着她就挂了电话。
言蹊转过头来跟她说:“是陈慕齐,你……爸爸,他说要跟你见面,你要去吗?”
陈慕齐,安之才知道她爸爸的名字。她问:“为什么要见我?”
“……没有说,听说你小升初考试很好……”
安之垂头不语。
言蹊似乎在打量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如果他让你搬过去跟他住……”
安之猛地抬头,脱口而出:“我不去!我不要!”
言蹊神情一缓,安慰她:“好好好,不去。”
“我不要去跟他见面了!”安之咬着唇,“没什么好见的!”
“……没关系,去见见他,毕竟他是你监护人。不喜欢就少见好了!”
“那你送我去。”安之看着她,“还要去接我回来。”
言蹊当时的语气仿佛还在耳边,她安抚着自己,她说:
“好的,陶陶。”
“没事的,陶陶。”
见了面,才知道陈慕齐根本没有要接她回去的意思,他也就是刚从日本回来,突然想起还有安之这个女儿,随意地过问几句。
安之现在回想以前的日子,如果不是言蹊,她也许永远都在陈家那栋冰冷没有人气的房子里度过,即使是侥幸活到现在的年纪,陈慕齐和那个徐阿姨结婚,她还是个尴尬的存在。
没有人会关心她长不长高,没人会关心她学业好不好,适不适合跳级,没有人会关心她的死活。
“你长得……”陈慕齐端详着她的脸,“挺像陶臻臻的。”
这么多年,他提起陶臻臻语气仍不太好。安之想,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呢?他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就生她出来吗?
言蹊买了一些生理书给她看,她知道生命制造的过程。
然后陈慕齐说:“你一定好奇我和陶,你妈妈怎么回事,你现在大了,我也可以讲了。那时她刚大一吧,你妈妈上大一的时候还没17岁,我呢一直想考邶城美院,因为上那所学校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但是我真不适应应试教育那套,考不上自然很想感受一下大学校园的氛围……”
这里,他停了一下,接着说:“大学里也有很多的漂亮妹纸,那段时间我刚好很想画人。。。我就这样跟你妈妈认识了,聊过几次天,她17岁生日那天晚上我给她庆祝……”
“我们都没有想到会有了你,是意外。”
安之有些呆呆地站在镜子旁,反应过来的时候,水龙头的水给她开得哗哗响。她关上手龙头,走出来,扑到客厅的沙发上。
不难过是假的。
这几年在言蹊身边,她慢慢变得开朗,变得淘气,会跟她撒娇。
可是陈慕齐的话时时在耳边提醒她。她是个意外,是不被期待出生的。他嫌弃她,她妈妈,陶臻臻也嫌弃她,从来不联系她,安之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知道她成绩好到可以跳级么?她知道她已经1米5了么?她知道她现在长得像她吗?
她不知道。陈慕齐知道,但是他也不愿意要她。她的父母像丢掉一个大负担一样,从此生活得一帆风顺。是的,她是个大负担,没有人要的大负担。
很奇怪,当时听到的时候,她心里钝钝沉沉的,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她一直以为她没事,她一直以为她不再期待了。
甚至好几天她都开开心心地摆弄自行车,甚至那天见到陈慕齐和那个徐阿姨,她也什么太大的反应,直到今天宅在家里。
安之手捂住眼睛,只觉得泪满于睫。
她六七岁的时候想,等她大了也许就不会那么伤心了,不再羡慕别的小孩了,但是她只需要再长大一点,那样想起来就不会再难过了吧?
安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一掉就没法停止。
甚至家里的客机响了她都没去接。接着她手机也响了起来。
应该是言蹊。暑假只要安之在家,她都会打电话过来,有时通话时间只是一两分钟,也就是问问她吃东西没有,或者是在做什么,要不要买东西回来。
安之狼狈地抹了一下脸,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觉得应该听不太出来哭腔了,才接电话。
“陶陶,吃西瓜吗?我买回去。”
“……嗯。”
“今天在家干什么?有没有偷偷跑出去?”
“……没有啦……”
“做作业?”
作业都做完了,她今天新学期的课本都看了一半了,但是安之怕言蹊听出来自己哭了,就含糊几声。
“……好的,那我买回去啦。”
“嗯!”
挂上电话,安之又痛痛快快地掉了几滴眼泪,收拾好心情,去洗脸。
半个小时后,言蹊回来。安之接过她手上的切好用透明袋子装着的西瓜。
言蹊换好鞋进来,她眼里有浓厚的倦意,脚步有点虚浮。
“怎么了?”安之注意到。
“没什么,可能有点中暑。给我倒杯水。”言蹊脑子里有些昏沉。
安之小跑进厨房,倒了一杯凉白开。
言蹊接过后喝了半杯。发现安之忧心地望着她:“要去看医生吗?我去打电话给三舅舅。”
言蹊浅笑一下,“他是整容外科,哪里需要打电话给他,我不要紧,上楼去睡一下。晚饭等会吃。”
她轻拍了下安之的头顶,就上楼去了。安之抱起她的包,眼巴巴地跟着她后面。
“真的不要紧吗?”
言蹊的房间是主卧,比安之的要大一些。是跟老宅的房间装饰差不多,白色,简单为主。夏季荫蔽凉爽,冬天有地暖。她拉上窗帘,点好蜡烛。
“不要紧的。”言蹊轻声道,她困倦的样子,嗓音也有点哑。动作懒懒的,也不避开她,侧过身就解开了衬衫,衣服滑下她光泽滑洁的背,一对蝴蝶骨纤细清秀。
安之霎时一呆,条件反射地移开视线。
“我去给你再倒杯水。”
她转身咚咚咚往下跑,倒了一杯凉白开。
不知道是因为跑太快,还是别的什么,心跳有点急。
过了一小会儿,她才上楼。
言蹊已经睡着了,她换了睡裙,空调夏被盖着她的腰,长长的睫毛敛着。
安之轻手轻脚走进来,把水放在床头柜上,实在不放心,伸手探探言蹊的额头。
睡醒应该没事了吧?
言蹊的床沿不高,安之干脆坐在地板上。言蹊的眼下有浅浅的青影,双眼皮褶皱很深,睡得很熟,嘴唇微翘且泛着光泽。
安之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头顶,像她小时候哄自己睡觉一般。
diptyque的baies口味的蜡烛,没有太多甜的浆果味道,是一种清晨松树和藤蔓沾着雨露的气息,似乎还可以听见低低的鸟鸣声。
安之就这样陪着言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