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侯败了。
而且还是大败。
内阁之中,听闻这一消息,一阵寂静。
三位阁老神色莫名,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早上的时候,一封捷报刚刚传来,这才过了多久啊,就败了?
开什么玩笑?
说好的把敌人打的溃不成军,抱头鼠窜呢?
说好的百里内再无敌人呢?
就这?
“拿去看看吧。”弘治皇帝一脸沉重,将那份奏报递了过去。
三位阁老凑在一起,快速阅览奏报,面色也低沉下去。
这上面提及,丰城侯李玺大胜之后,本正在收拢清点兵马,得知乱窜的敌人在几十里外汇聚成团,果断追击过去。
然,鲁莽之下,遭遇敌人伏击,近三万兵马,死了近千人,又有数千人猝不及防,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可谓是惨败!
甚至可以说是大明数年来少见的大败。
败了。
又败啦!
三位阁老一时间也是脑中嗡嗡的,不知如何做解。
怎么办?
继续换主帅?
继续增派人手?
要知道,那贼人只有区区数千人啊,而今大明先是派出万人精锐大军,又增援两万,拢共三万兵马被几千人打成这个熊样,就算接下来再增援,就算打赢了,脸面上也无光啊。
数倍人马,连几千人都打不赢,这,便是强明?
这便是大兴的大明?
“怎会如此啊。”许久之后,刘健发自肺腑的一声感慨。
李东阳、谢迁二人亦是一阵无奈。
原本,按照计划打赢一场胜仗,朝廷有了脸面,就可以准备撤兵事宜了。
至于那迁移过去的两万余人,朝廷这边可以进行劝阻,想回来便回来,不想回来呢,留下也无妨,但要声明,安全方面无法得到保证。
如此,朝廷对于北方的管控,恢复从前,只需继续增强九边的防卫便是。
结果……又输了。
朝廷的脸面,都快丢到姥姥家了。
就是这种情况,如何恢复从前那般对北方的管控啊?
不上不下。
骑虎难下。
境地,很是尴尬。
弘治皇帝微微眯着眼,眺望远方,一时间不知在想什么。
而一侧,眼见情况不妙,宁远暗自冷笑一声,自也顾不得所谓的热气球的展示了,悄然退去,干脆跑路。
打了败仗啊。
干的漂亮!
除了对那些伤亡将士的可怜,他甚至觉得……舒坦。
那块堵在心中的大石头,碎了一半似的,直教人想畅饮三百杯。
当下的朝堂,许多人都只觉得大明足够强盛了,只要稳住当下的疆域,继续发展下去,注定是一片大兴的局面。
按事实来说,也确实如此。
大明,确实会越来越好。
以各个科学院为依托,不断发展科技,再加上民间是手工业繁荣,日后注定会逐渐过渡到工业阶段,届时,大明将会独占世界的鳌头。
但问题也偏偏出在这里。
一些个大员只顾着眼前的好,顾着自己的声名,不愿去冒险,乐不思蜀,尸位素餐。
这样下去,这偌大朝堂终究还是会垮塌的。
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所以,这两仗败的好。
不戳一戳某些人的痛点,他们就永远装睡,不知道疼!
“这下麻烦大啦!”
晚些时候,宁合雍回到家,满面愁容。
“咱跟一些个老友商议过,此一伙贼人,诡计多端,游移不定,怕是不好对付啊。”
说着,大口灌酒以消愁。
宁远见了,莞尔耸肩,随口道:“贼人未必可怕,可怕的是内部出问题啊。”
宁合雍皱了皱眉:“三万大军,皆是京营出去的,岂会有内贼?”
宁远满不在意道:“北边的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清楚,不过是随口一说,但期望,这种事情万不要发生。”
真要有内贼,才是个大麻烦。
就如先前刘六刘七等人为贼,抓走寿宁侯张鹤龄似的,锦衣卫内部出了问题,任你朝廷动用多少兵马都没用。
宁合雍琢磨许久:“吾儿为何以为其中有内贼?”
宁远略作思考:“也简单,京营中未必会有内贼,但怕就怕北边的一些土人亦或是女直各卫的人掺和其中,说不好听些,这些贼人,甚至未必是一伙的。”
有可能女直各卫也成了贼!
最起码在情理上,有这种可能。
朝廷迁移人口至北方,最终目的是重新管控北方。
原本呢,女直各部在北边,名义上是大明的臣子,关起门来,一个个又都是土皇帝,每年还能进贡得到不菲赏赐,美滋滋。
一旦朝廷重新管控北方,这臣子,可就成了真真正正的民了。
能当土皇帝,谁又愿意当别人的民呢?
这种情况下,女直各部有没有可能联合游荡的瓦剌大军,共同闹事呢?
“那么……如何才能剿灭这一伙贼人呢?”宁合雍试着问,心底暗自期待。
自家这个儿子,诡计多端,行军打仗本事不凡,说不得有更好的见解。
“简单啊,本侯出征,无需一月,便可将贼人全歼。”宁远大咧咧说着,声音落下,嘴角却挑起一个弧度,讥讽意味十足。
宁合雍不由得暗自叹息。
朝廷,不可能轻易派自家儿子出征的。
没办法,当下正较劲呢。
一旦派自家儿子出征,以自家儿子的性情,说是蛟龙入海都不差,天知道一行北上会干出什么事来。
接下来的两日,朝堂之上,一片寂然。
先前一些个言官一个个也都老实了,无话可说,亦或是不敢乱说。
这也就导致这两日的早朝,君臣相见尽无语。
境地太尴尬了。
再增援人马,就算打赢了,朝廷脸面也无光啊。
可若不打,北边接连大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境况继续发展下去吧?
弘治皇帝也是愁苦不已,茶不思饭不想,区区两日,竟是消瘦了许多。
太子朱厚照急了:“父皇,儿臣可带兵剿贼。”
弘治皇帝却是无力的摆了摆手。
太子确实是个帅才,也可能有能力将贼人剿灭。
可当下的问题是贼人吗?
是整个北方!
接连败了两次,朝廷颜面尽失,在其中,对于北方的管控问题也相继暴露出来。
以前,或许还可以装糊涂,保持现状。
现在,问题暴露出来,北方,完全不受朝廷管控啊,那还是大明的疆土吗?
自欺欺人也要有个度啊!
所以,摆在眼前真正的难题是,朝廷,到底要不要下狠心收拢北方。
“父皇,儿臣其实是很认同老宁看法的。”
“自家菜园子,若是治下子民采摘自是理所当然。”
“可而今这菜园子里面来了贼人,一边偷东西,一边扮做客人,拿着主人家的赏赐,这是什么?”
“这叫养寇自重啊!”
“北边,自文皇帝后,乱作一团,没有明确的归属,如此下去,迟早出问题。”
“父皇,您也读史书,难道您不知道,乱世出英雄吗?与北方而言,可不就是一个大乱世?”
朱厚照苦口婆心。
弘治皇帝闻言,本有些困顿的心思,骤然一凛,如醍醐灌顶一般。
发人深省啊!
太子这眼光,深远且独到,甚是毒辣。
所谓乱世出枭雄,在北方这个乱世中,出现一个新的王,只是时间的问题,是必然!
届时,北方一统,朝廷就会多出来一个如鞑靼那般的劲敌,危机江山。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认真审视朱厚照,不由得会心一笑:“太子,长大了,朕很欣慰!”
相较于以前跳脱逞凶的性子,而今不知道稳重多少。
最主要的是,在稳重之中,又不乏深远的主见,此一点,比之他这个父皇都要强几分。
于是他大手一挥:“取酒菜来,朕与太子小酌几杯。”
有了决断,便卸下了心间重担。
这一刻,愁苦许久的弘治皇帝,分外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