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华亭县大概有学子千人,到了这一日,人数却是直接暴涨至两三千。
一个个皆是身穿儒衫,气势慷慨,视死如归一般。
再前方,则是有一众人扛着孔圣人的雕像,势如破竹,勇往直前。
学子游街而暴动。
人数,太多,已不仅仅是华亭县本地的学子,可能松江府其他地方的学子也掺和进来。
如此气势,莫说平民百姓见了要让道,便是知县衙门那边见了,也要惊惧颤抖。
那可是孔圣人啊,儒家大圣人。
天下文官,皆以儒家子弟自居,敢拦孔圣人的路?
那是对圣人的大不敬,是儒家叛徒。
“孔孟不复,社稷将倾!”
两三千学子,一声声高吼着,怒气腾腾,宛如杀红眼一般。
宽阔街道两侧,无论是百姓还是诸多巡卫的衙役见此情况,皆是快速回避,宛如没见到似的。
紧跟着,诸多学子的声势越发强大起来,一个个双眼通红。
“儒学绵延千年,岂能随意更改?”
“更改科举制,便等于是叛变圣人,是儒家之叛徒!”
“数算,小道耳,何以与我儒学齐驱并论?”
一个个激烈的吼着。
其间,有一名学子望见了旁边一名老者,当即怒指:“看,那人是教数算的,就是他这等人,妄想颠覆社稷,死有余辜!”
“打!”
“对,打死他!”
一个个吵吵着,快速冲过去,二话不说便是拳打脚踢。
冲在前面的人倒是能打到人,晚一步的便只能在人群圈子外面愤然嘶吼,助威一般。
而人群中间,一开始还可以听到惨叫声,转瞬之后,便只剩下愤怒之声。
“呸!”
“教数算的,都该死!”
“妄想颠覆孔孟之道者,皆该死!”
“呸!狗东西!”
一个个愤恨的吐着口水,见那教数算的老者半天没有动静,才略带不甘的离开。
再看去,那老者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血迹横流。
即便如此,四周的百姓皆是走的远远的,不敢靠前,生怕沾染什么似的。
终于,诸多学子远去,一名衙役走上前,用手探了探,缓缓摇头。
竟是……死了!
一个活人,就这般被……生生打死了!
酒楼上,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弘治皇帝异常的平静,身躯定定,却是隐约有怒气浮现。
这些学子要做什么?
联合起来,当街打死人?
都疯了吗?
要造反吗?
旁边的宁远深深沉了口气,心底已是略感不妙。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眼前这等聚集闹事……极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两三千人,扛着圣人雕像,无可阻挡……胡作非为。
眼下只是打死一名教数算的老师傅,接下来是不会还会死更多的数算师傅?
面对这等情况,如果官府以及朝廷不拿出具体方略的话,接下来,这些人会不会得寸进尺,有恃无恐,乃至于真正的冲撞县衙亦或是那知府衙门?
说白了,这就是试探!
眼前你不管我,我便逐步深入过分。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诸多学子一路游街,所遇教数算的,直接动手,拳脚相加还不够,还要疯狂的谩骂。
于是,只是在这一个时辰,便有三四名数算师傅被打死。
其余教数算的师傅得知消息,直接被吓破胆,疯狂的逃窜躲避,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些人……是真敢动手啊!
谁不怕?
就说那巡卫街边的衙役,眼见诸多学子动手打人,干脆装作睁眼瞎子,根本不敢管。
又过了一会,诸多学子已是找不到教数算的人了,而后……直接开始对与数算师傅有关的人,一番打砸之下,足有十余间铺子被破坏,还有熊熊大火自城中燃起。
“格老子的……要命,真要命啊!”
寿宁侯张鹤龄见了,脸色吓的苍白,连酒楼都不敢开了,直接闭门。
这些人,是真敢动手啊。
真要是疯狂涌入酒楼,这靡费巨大的酒楼可就废了,被毁后找主儿都找不到!
终于,一直到天色渐暗之时,知县徐黼实在看不下去,只得站出。
他挡在众多学子跟前,正要开口,却是被抢了先。
“姓徐的,你要做什么?身为圣人门徒,竟要阻挡圣人?你要叛变吗?”有人直接呵斥。
“这……”
徐黼身躯颤颤,牙齿嘎嘎作响,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诸位,游行可以,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人啊,子曰:天下有大恶者五,而窃盗不与焉,一曰心逆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丑谓非义,五曰顺非而泽。”
关键时刻,他也是将孔圣人的话拿了出来。
大抵意思是天下有五种罪恶比盗窃还恶。
如顺非而泽,是指将明明知道是错误的事情,还要加以润色粉饰,将之说是正确的事情。
眼下,你为孔圣人发声倒是没什么问题,可你也不应该打人啊!
诸多学子闻言,相互看了看,却仍旧一脸的愤懑。
“姓徐的,此之圣人之言语,用来形容朝廷某些奸佞更为合适吧?”
“没错,就是!”
“某些奸佞之恶,岂止可比盗窃?”
“姓徐的,快快让开,否则你便是圣人门下之叛徒!”
声声阵阵,疯狂的指着知县徐黼。
徐黼见了,也是实在没辙,不敢再阻拦。
他甚至不怀疑,如若他继续阻挡下去,这些人说不得会心狠手辣的对他下手。
挡不住,那就让路吧!
就算事后朝廷追责起来,他这个知县也出面了,只是无济于事啊,又能怎样呢?
是日,数千学子闹事,打砸损失无算,伤亡者逾十人!
在这风气之下,本繁华的华亭县一片死寂,诸多酒楼、客栈等跟前,门可罗雀。
鸿运大酒楼中,面对此事,李东阳、谢迁两位阁老皆是保持了沉默,一时间无话可说。
因为,这事实在是棘手,很难解决。
要知道,学子闹起事来,可不仅仅是华亭县这边,极容易遍及江南诸多地方。
江南何其大?
一旦这诸多地方同时闹事,可就不仅仅是派出大军可以镇压的了。
稍有不慎,这江山社稷都危险。
“这……只是开始啊。”
李东阳暗叹一声,实在是没辙。
大势将起,这四方天下,注定要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