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069
第六十八章
“梁思思,请问你对网上说的,你是易总白月光替身的事怎么看?”
“思思小姐,请问您跟易总当初为什么要分开?”
“思思小姐,月明山庄的事您清楚吗?
有什么看法?”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里的思,指的是你吗?”
……
片场外来了大批记者,隔着工作人员的阻拦,冲里面喊。
“陆影帝,麻烦你从前面走,引开一批记者。”
“行,思思就拜托你了。”
“放心。
思思,你跟我走。”
有人在对话,有人拉着她,但梁思思觉得头脑发胀,外界的声音全成了背景音,嗡嗡作响,她听不进去,也理解不了。
因为她此时此刻脑海里萦绕的,全是刚刚看到的那片粉红色小雏菊。
她终于明白易淮川为什么会在分手后追她了——
因为他知道她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
当她是梁思思时,他们在一起四年,他对她都是冰冷无情的。
而当她是“思思”时,他后悔、痛苦,甚至压制本性、改变自我来追她。
说到底,他的改变不是因为她,是因为“思思”。
可她傻傻以为,他真的是在她走后,认识了自己的心才重新追求她。
在片场时,哥哥问她是不是跟易淮川见过面。
是的。
那晚,易淮川不仅告知了她的身世,临走前,还问了她一个问题。
那夜,幕罩在晏城上空,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他站在门口,身影隐在暗处,定定地望着她,低声问:“思思,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知道是晚上的场景与年少时高度重合,还是脆弱时他恰好给了她安慰。
她心里有些微动摇。
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虚虚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关上了门。
他不知道易淮川懂不懂她的意思,但她确实不如当初坚定了。
可是……
梁思思想到网上的视频,心里沁凉一片。
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温柔,他的深情,他的卑微,他的呵护,都是对“思思”的,不是后来的她。
忽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比当初在爷爷病房外听到易淮川当她是“棋子”时更难过。
“思思,你还好吗?”
苏曼曼的问话,让梁思思回神。
她一望,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家门口,点点头,拿钥匙开门:“嗯,还好。”
苏曼曼板了下她的脸,担忧地开口:“你脸色好差。”
梁思思偏了偏头,避开苏曼曼的触碰,推门进去,语气很低:“没事的。”
“这个绯闻没什么的,只不过恰好你最近热度高,易狗追你的事也在网上爆了出来,媒体逮着炒一炒,我们澄清一下就完事了。”
苏曼曼安慰她。
梁思思呼了口气,将钥匙扔在玄关柜子上,走到沙发前,坐下。
苏曼曼跟过来,坐在她对面,焦急地望着她。
梁思思心里很乱。
她从额头撸了一把头发,长直发从她指缝中滑出来,最后又柔顺地披在头上,恢复原样。
“他追我是因为知道我是谁了。”
梁思思垂着头,有些颓败地道。
她的声音很低很虚,像是被悲凉包裹着。
苏曼曼不是很理解梁思思难过的行为:“可小时候的你,不也是你吗?”
以前苏曼曼是很讨厌易淮川的,觉得他蹉跎了梁思思四年时光。
上次在夏敏行凶,易淮川挺身而出时,苏曼曼对易淮川有了一丝改观。
之后梁思思稍稍给她提了一些,小时候在石杨县与易淮川相处的往事,她就懂梁思思当初为何对易淮川死心塌地了。
“那不一样。”
梁思思别开头,看向窗外。
心中的酸涩如热水煮开后的水雾,蒸腾而上。
她不介意易淮川查她在晏城的所有事,哪怕是当初被梁家压榨,她偷偷追逐他的事。
但石杨县那件往事就不行。
那是一个分水岭。
她不同意易淮川因为知道她是“思思”才对她改变态度,那是对她是梁思思的不认可。
如果没有当初的年少往事,他应该根本不在意她提分手,此时的两人也早就分道扬镳,又何谈他说的再给他一次机会?
当年的那份美好,是她心中最宝贵的珍藏,她不允许被玷污,哪怕是易淮川本人。
小唐也陪着来了,给两人倒了两杯热水,又坐到一边当隐形人。
苏曼曼仰头喝掉半杯热水,将杯子重新放在茶几上,问:“你现在什么想法?
你的态度很重要,这关系到我后面怎么公关。”
“我哥今天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出国。”
梁思思望向苏曼曼,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
苏曼曼一惊:“你为了避开易狗,打算出国?
!”
旁边在手机上关注绯闻动态的小唐,也立马仰起头看向这边。
同一时间的易氏集团总部小会议室里,易淮川面色冷凝地盯着投屏上的微视频。
“易总,实在抱歉。”
宣发部的负责人站在一边战战兢兢道歉,“当初这则视频出来时,大家都以为是单纯宣传月明山庄的,没太在意。
等……”
他的解释还没结束,易淮川直接将手中拿着的钢笔“嘭”得一声放在会议桌上。
负责人身体一抖,张开的口闭上,再不敢多说一句。
一时间,会议室内温度降至冰点,所有人或坐或站,动也不敢动。
投屏上的微视频还在播放,恰好是镜头一扫而过的粉丝小雏菊,浪漫又唯美,与会议室冷凝又窒息的状态呈现出两个极端。
易淮川不说话,没人敢开口,所有人都在听候发落。
“易淮川,你看这里漂不漂亮?”
“一般。”
“怎么可能一般,你没看到这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小雏菊么,只有这一片是粉红色。”
“这是我爸爸当年从外地带回来的种子……如果谁在这里对我表白,我肯定也答应他。”
“幼稚。”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我爸走之前帮我取得名字,他希望妈妈将对他的思念寄托在我身上,不要太伤心。”
“嗯,知道了。”
头很疼,有两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对话。
似曾相识,又觉得陌生遥远。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并没有缓解,反而脑海里的对话越来越清晰,隐隐约约间,他还能看到一些画面。
女孩穿了条浅黄色的裙子,男孩穿着一套蓝白相间的校服。
女孩言笑晏晏,男孩冷着脸。
心中猛然一惊!
小雏菊、月明山庄、“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有什么东西在隐隐约约浮现,易淮川拼命想抓住。
他摇了摇头,闭了闭眼,想要让脑海中的画面与声音更清晰一些,可是好难,他觉得头要炸掉了,心脏也不舒服,呼吸不畅,好像人随时会死掉。
如当年他中毒在路上,也是同样的感觉,好似下一刻就会死。
薄薄的汗在他额头上渗出,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惨白,很明显状态不对。
旁边的沈昊军第一个发现,他立马焦急地喊了声:“易总。”
投屏的视频还在放,画面交替,光与影打在易淮川的脸上,让他惨白的脸色更难看。
“给王医生打电话。”
沈昊军吩咐。
立马有人去打电话,会议室的其他人也忙起来,有的倒水,有的拿纸巾,一时间身影攒动,乱作一团。
“我没事。”
易淮川强撑着,闭了闭眼,艰难吐字,“让他们散了。”
他发了话,谁敢不听。
大家只当易淮川突然胃疼,尽管错过了表现的好机会,但更为逃过一劫松了气,在沈昊军传达完命令后,鱼贯而出。
很快,会议室只剩下易淮川跟沈昊军两人。
“易总,您胃病犯了吗?”
易淮川有胃病,易氏集团很多人都知道,算不上秘密。
人走完,易淮川再也支撑不住,头疼得直接趴在了会议桌上。
“易总!”
沈昊军急了,见打电话的人没回来,赶紧自己给易淮川的家庭医生拨去电话。
易淮川也不知道自己在桌上缓了多久,直到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会议室,他才觉得脑海里的声音和画面渐渐远去了,头疼得到了些微缓解。
“叮”的一声,他搁在会议桌上的手机来了一条微信。
易淮川重重地吐了口气,摸到手机,打开。
他微信里本就没两个好友,在追梁思思后也删光了,有微信来,只能是她。
所以再不舒服,易淮川也想及时看到她的信息。
只是,他还未打开,沈昊军就来到他身边,神情严肃的汇报:“易总,刚才小唐发信息过来……”
他的话未完,易淮川再次闭了闭眼,像是想让自己清醒些,语气低沉虚弱地问:“思思那边怎么样?”
网上的绯闻事关他跟梁思思,他刚刚就是想了解情况处理这件事,谁知突然头疼。
“小唐说……”沈昊军望着他,顿了下。
易淮川单手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根,虚弱又疲惫地问:“说什么?”
“说思思小姐知道了,您知道她是小时候的她才重新追求她,准备跟陆谦行出国了。”
挺绕的一句话,但易淮川却秒懂了。
“轰”一下,刚才走远的画面与声音又回来了——
“易淮川,你看这里漂不漂亮?”
“一般。”
“怎么可能一般,你没看到这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小雏菊么,只有这一片是粉红色。”
……
头疼欲裂的感觉也瞬间卷土重来。
易淮川的心怦怦直跳,杂乱、惊慌,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直觉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又有什么东西在走远。
他的头太疼了,他分析不出来,也理不清楚,本能的,他凭借最后一点意志力,看向刚刚打开的微信。
思思:【易淮川,你那晚问我的话,我现在给你答案:不能,我们以后都别再见了!】
“思思,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能,我们以后都别再见了!”
心脏如炸裂一般的疼痛,那痛感瞬间席卷到全身,像是吞噬了他全部的精气神。
“咚”一声,易淮川最后一丝意识也失去了,栽倒在会议桌上。
“易总!”
“王医生,易总突然晕倒了!”
“送医院!”
……
有人在叫嚷,有人在安排,一开始易淮川迷迷糊糊还能听到一些,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头终于不疼了,而他也陷入了沉沉的梦里——
那是一个夏季的傍晚,穿着一套黑色休闲装的少年背着包从一个略显破旧的平房里出来。
忽然间惊雷闪现,紧接着暴雨来袭,豆大的雨滴落下来,很快浸润了少年的衣服。
“易淮川。”
身后,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女追出来,举着一把大黑伞。
少年停步,转身。
少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很努力地将伞举过他的头顶。
“下雨了,你带着伞,被淋湿感冒,到时候又要胃疼。”
少女仰望着少年的眼睛,说。
少年回视她,幽深的眸子里有情绪滚动。
最终,他淡淡道:“不用,你回去吧。”
语毕,他转身要走,少女却不让,直接抱住了他的胳膊:“不行。”
雨大,伞重,少女因为抱着他的手臂受力不行,伞歪了,最终落在地上,翻倒在雨幕里。
雨水落下来,很快打湿了两人的脸庞。
少年微微偏头,扫了眼像个树袋熊一样扒着自己的女孩,目光沉了沉。
“思思。”
他低低唤她,语气淡漠,将所有的情感藏了起来。
少女仰头看他,应了声:“嗯。”
雨水打湿了她长而密的睫毛,让她那双干净澄清的眸子更为无辜动人。
少年放置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片刻,他将她扣在自己的怀里,强势又霸道,没给女孩反应时间。
“等我。”
他说。
“嗯?”
女孩像受惊的小鸟,窝在他怀里有点僵硬。
少年补充完句子:“等我来找你。”
语毕,他再没留念,将女孩扶正站好,消失在雨幕里。
明明少年说的是“等我来找你”,但易淮川却知道那句话的潜台词是——我会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后来找你,等我!
“思思!”
易淮川惊呼了声,随后醒来。
“易总,您醒了。”
病房里,医生跟沈昊军都在,见他睁眼都松了口气。
易淮川没理,直接望向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家庭医生:“我当初中毒失去部分记忆的症断书,你那有吗?”
他起身问话,同时掀开被子,下床。
行色匆匆。
“易总,你要去哪?
您还在打点滴。”
沈昊军赶紧将点滴袋子取下来,随着易淮川移动。
闻言,易淮川扫了眼右手,没犹豫,直接将针头连医用胶布一起拔掉了。
他动作简单粗暴,丝毫没顾及,以至于手背渗出鲜红的血。
“易总。”
家庭医生也不认同他的做法,想劝,却被易淮川一个冷眼压制回去。
“有的,您的所有诊断书我都有保留。”
“给我!”
易淮川神色严肃地吩咐,好似有什么重大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一旦错过就会后悔一辈子。
“易总,您要去哪?
我送你!”
在易淮川披上外套出门时,沈昊军跟上。
易淮川脚步很快,一边走一边拨打电话,语气很冷也很强硬:“不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不是第一遍这样提示了,但易淮川却不死心,依旧在重复拨打。
直至他带着家庭医生带给他的一打资料,驾车冲进雨幕里,沈昊军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开车的易淮川,恨不得将速度飙到两百码。
这雨,跟当年很多次都像——
梁思思掉下山谷那次,他是在大雨里背她去医院的。
他第一次去她家,他们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和,他是在大雨里摔门而出的。
他妈妈忌日那天,因为梁思思不做饭,他饿得睡不着,是在大雨的夜里刷了一整晚的题的。
还有……
他离开那天,他在大雨里抱了她,对她许下承诺,让她等他。
头不疼了,心却疼得要死。
明明他们那么早就认识了,明明他们那么早就定下承诺了,为什么他会在离开那天突然出事?
!
他什么都没忘,却独独忘了她!
他记得那片小雏菊很重要,他记得要在那里建一座山庄,他记得要好好学习,他也记得要夺回易氏集团,他甚至记得“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可他唯独不记得她。
雨刮器在飞速运动,可依旧阻止不了挡风玻璃上的雨水。
心里也下了一场磅礴的大雨,将他从里到外浇了个透彻。
他现在终于明白梁思思当年为什么要救他,他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同意跟只有一面之缘的他订婚,还终于明白她搬去半山墅那天,她为何莫名其妙地问他:“易淮川,你记得我是谁吧?”
他明白了,因为他全部记起来了。
她给他做过皮蛋瘦肉粥,在他胃疼到发烧的早上,一口一口喂给他。
她在他母亲的忌日安慰过他,说他不开心的话,爷爷也不会开心。
她表扬过他真厉害,在他夺得了年级第一名的时候,叉着腰笑得像个傻子。
……
她乐观积极,在他生命最黑暗的日子里,像一盏微弱的灯照亮了他前行的方向,让他渐渐走向正规,板正了他原本直线坠落的人生。
那是他的女孩啊,可他通通给忘了。
以至于她明明来晏城多年,他从未找过她;以至于他们明明在一起四年,他却对她冷遇相待。
心痛的快要死掉。
易淮川恨死了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
但是他不能,他错过她一次,错过她两次,他绝不允许自己错过她第三次!
他们本该早早就在一起的,相亲相爱,搞不好现在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为什么命运弄人,让他们浪费了这么多、这么多的时光。
易淮川觉得很难受,心口像压着重石,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用最快的速度开到梁思思的小区,拿着那一打资料下了车。
外面大雨瓢泼,落在身上便浸润了衣服,易淮川没管,却将手中的资料揣在了怀里。
他想告诉梁思思:他没有骗她,他确实记不起曾经的一切了,他追她也不是因为她是小时候的她,是因为他在过去四年不知不觉爱上了她。
而在她走后,这种感觉被他感知、明白,随后彻底爆发。
他爱她,只因为她是她,任何时候的她。
有没有小时候的事,他都爱他!
夜深了,楼栋的大门锁着,他进不去。
雨越下越大,像是在催人走,易淮川的手有些颤抖,他拨通梁思思家的门牌号。
门铃在响,梁思思站在阳台,望着外面,目光呆滞迷茫,无动无衷。
苏曼曼叹了口气,接听了门口的电话。
“思思不想见你。”
她简单交代一句,又将电话挂上了。
梁思思听到了,依然没动,连目光的位置都没变。
今夜的雨真大,像易淮川当初离开石杨县那天。
他说:“等我来找你。”
她等了很久,也期盼了很久,还将他偷偷塞在她课本里的卡和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无数次。
他写: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我记住了。
两句话,她记得那么多年,以至于在梁建国要给她改名时,她誓死不从,说可以冠以“梁”姓,但要保留“思思”。
因为自始至终,她都期盼着那个叫易淮川的少年来找她。
现在他就在她楼下,可她已经不想见他了。
因为她试过了,当她不是小时候的她时,无论她怎么努力去捂热他的心,他都无动无衷。
——他们不合适,他不爱她。
她不想要这样的爱,也不想要这样的易淮川。
那个美好的少年会一直留在她的记忆深处,被她再次封存起来,唯有她知道。
门铃还在响,梁思思的泪流下来,迎着风,很快被吹干了,然后又有新的热泪滚下来。
易淮川,她在心里唤他。
如果你在年少时期来找我,我肯定见你,哪怕再辛苦,我也会陪你走。
但是为什么非要在我试了四年却失败后,才知道我是谁,才来找我?
!
不知过了多久,铃声停止了。
苏曼曼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水,轻声问:“你不睡吗?”
梁思思摇摇头,没有接。
苏曼曼叹了口气,又走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站得位置恰好可以看到楼下的停车场。
那个男人站在瓢泼的大雨里,任雨水淋湿他的发、他的衣服、他的骄傲与自尊,只直直地立在那,望着她的方向。
隔着距离,隔着雨幕,他们遥遥相望。
可她的阳台是拉着窗帘的,她能从缝隙里看见他,他是不可能看见她的。
就像当初她隔着时光,看见了易淮川,但他却始终看不见她。
一样,让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