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后宫除了皇后,设有贵德淑贤、丽贞静华八妃,以及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
再之后,依品级自上而下,依次是三品婕妤、四品美人、五品才人、六品宝林、七品御女、八品采女。
不过天子毕竟年轻,是以八妃之中,只有贵德淑贤丽五位夫人,贞、静、华封号空悬。
皇后之下,当以何贵妃居首。
何贵妃是汝宁侯何汝岱的嫡孙女,亦是何太后的堂侄女。
论起何家,可谓是权倾天下,自太后垂帘听政起,何家把持了举国三分之一的兵力,镇守北境。
所以何贵妃,亦有嚣张跋扈的本钱。
她的裙裾被泼湿,垂目看了一眼,抬起脚,把谢修媛一脚踢开。
又伸出纤纤玉手,执起白玉酒壶,将那醴酒对着林昭媛兜头浇下!
“哗——”酒香四溢。
“噗嗤”一声,是丽妃见这闹剧忍俊不禁。
何贵妃凉凉地看她一眼,仪态万方地走过,停在她案前,目光落在她身上。
丽妃被她看得发毛,笑声也变干了。
二人对视,良久不语。
谢令鸢从这个梦境里看过去,心里暗咋舌——这后宫,真是个修罗场啊。
并且原主人缘似乎很糟糕啊!
此刻传唱太监的唱报声,打破了殿内的剑拔弩张。
“太后驾到——”
“圣人驾到——”
太后何容琛一袭檀色织金大衫走入上席,在她身后,帝后二人携手而来。
皇后曹姝月,乃丞相曹呈祥的孙女,与皇帝十六岁时元服大婚,至今未有一子。
不仅是她,后宫佳丽均无所出。
殿内一片寂静无声,林昭媛一身酒水顾不得擦拭,狼狈地跪倒在地:“太后万福金安——”
贵妃和丽妃也收起剑拔弩张的对视,低眉顺眼地俯首行礼。
太后站定,目光扫视全场,冷冷道:“林昭媛,仪态不端,御前失仪,去殿外跪着!”
林昭媛不敢辩解,被当众拖出门,怒视谢修媛的目光怨毒不已。
此后便是开宴了,席上一派平和,谢修媛的目光一直定在皇帝身上,上座的俊丽青年却微笑,目光朝一个方向投去。
她亦随之望去——那是白昭容所在席位。
白昭容原是五原郡人氏,出身寒门,因战乱缘故,一路从北地辗转到朔方郡,最后流落到了长安,后进入教坊司,从清商署一路爬到了天子的枕边,颇受太后、天子的爱宠。
显然,上座几位高位妃子,也是酸妒不已,有的嘴角流露冷笑,有的眼神中暗含刀锋。
大殿正中,是教坊司献上的表演,清商署的相和大曲《云阙登仙》。
有妃嫔不甘被皇帝冷视,干脆挑剔品论起来。
其他妃嫔见状,怎甘落后?
见对方出风头,自然也要抢上。
你一言我一语,众妃嫔评头论足不说,其后更是不动声色地较劲儿起来——这个要聆听姐姐仙音,那个说妹妹岂不是埋没,干脆纷纷向太后请命,想要为陛下登台献艺。
于是重阳宴就这样,因为皇帝一个情意绵绵的眼神,被众妃歪曲至此。
清商署一头雾水地退下,太后脸色不睦正要呵斥,谢修媛忽然端起了一杯酒,笑盈盈从案前起身。
她扭着如柳的纤腰,迈着如鹤的细腿,走出席位,优雅婀娜,风姿绰然。
她此前已经准备了祝酒辞,那祝酒辞洋洋洒洒,可谓字字珠玑,绝对语惊四座,写法对偶顶针,平仄抑扬顿挫,气势惊天动地,情愫百转愁肠,典故学富五车,内涵韦编三绝……
谢修媛步子昂扬,面色含春,然而没走两步,脚下忽然被人重重一绊,踉跄几步扑到了大殿中央。
她赶紧玉臂横陈,一副疾行小跑而来的姿势,掩饰了这狼狈踉跄,丹唇轻启,妩媚一笑,正待开口——
“嗖”,天外突然飞来一支利箭!
谢修媛此刻被人绊到大殿中央,恰到好处地挡在了皇帝面前——
那支利箭,便直直射入了她的后脑勺里。
酒杯落地滚动,酒水晕染了长绒地毯。
谢修媛,卒。
一片混乱中,陛下和太后动容不已,都误以为她是冲出来挡驾的。
而那临终的一抹惜别不舍的微笑,感动了皇帝陛下,使他念念不忘,更成为了朝堂佳话,追封谥号“忠”。
知她冤死之人,大概只有死去的她自己,以及那个绊倒她的妃嫔了。
——
谢令鸢从梦中悲怆地醒来。
殿门关严,星使正守在屏风外。
谢令鸢从榻上起身,抱膝而坐,回味方才的梦境。
天子萧怀瑾,如今已是晋国第五代君王。
他十岁登基,所以这些年,政事一直由何太后把持。
虽然前几年还政于天子,但积威不变,何太后在后宫中,还是隐然的当家人。
至于后宫佳丽三千,妃嫔背后派系林立,有勋贵、世家、外戚、权臣……之间派系分错,矛盾交织。
除此以外,她还十分胸闷——这后宫美女如云,各有美色不逊于她便罢了,居然都对她没什么好感?
甚至有敌视?
偏偏她的使命还扼杀她争执比拼的心思,真是要憋死了。
星使听到里面的悉率动静,从屏风外绕了进来,柔声问道:“如今已是丑时了。
您还觉得累么?”
丑时啊,凌晨两点多。
谢令鸢摇摇头,谢过他,从榻上起身,睡意全无。
她在屋子里随意走动,宫中虽有胡床,但盛行的还是跪坐,房间地上全铺着坐席。
今天要不是为了演世家贵女,她早就抱膝随便坐了。
时人重礼仪,认为女子趿坐或盘膝是不雅的,敬香礼佛时尤甚。
风流名士盘膝是洒脱,女子便是家风不正了。
可没有板凳的眼下,若跪坐一天,她就可以上演“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摩擦”——爬着走。
外面窗户大开,外面是夜幕苍穹,星辉高旷而明亮。
她走到窗前,蓦然忆起,已经是很多年未见这样美丽的星空了。
上一次,大概还是小升初的时候,父亲带她去了天文馆。
从望远镜台上下来,听讲解员介绍行星运动的规律,父亲摸着她的头发问:“好玩吗?”
她还记得当时的疑问:“星星的运行都要遵循轨迹的,这是宇宙的规则,自然的规则。
自然课老师说,人是自然的一部分。
那人也和星星这样的吗?”
父亲没有陪她讨论深层次的哲学问题,而是趁机教育说,人当然也要按着规则活着的,社会就是一个系统,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北大清华啊。
……她从此拒绝和她爹谈论哲学问题。
——
如今忆起,竟有些想念,她轻叹一声:“要如何才能回去啊。”
她的金叽奖影后……
星使不给她忧伤的情境:“这要看您的声望。
若您声望达到【众望所归】,便不必死于命中劫数。
若声望达到【千古流芳】,更可以荣归故里,回到您原先的世界,也是一生星途坦荡。”
谢令鸢:“……”嘴角抽搐。
她回想方才,在梦里看到的一幕幕——也就是说,她要在一群掐货心中圣光照拂?
可影后我也是个大掐货好么。
“您想想,若是那些容貌绝色的女子,最后都对您崇敬万分、倾慕不已、心里眼里只有您……”
“……呃,似乎也是痛快的?”
谢令鸢遐想了一下,竟然有点神往?
若真做到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回去后,都能和二十年死对头的林宝诺当闺蜜了。
想着荣归故里的未来,她迅速振作起来:“另外八位落陷星君,都是哪些人?”
美少年的眼睛里,倒映出了夜幕的流光璀璨,脸上露出温柔笑意。
一看这笑容,谢令鸢下意识觉得不妙。
她后退了一步。
“恭喜星主,您触发了第一个任务:慧眼识星——”
什么慧眼识星?
谢令鸢要崩溃了。
“紫微司统,天府司库,七杀司权,天梁司德,天相司序,天机主智,巨门司言,武曲司战,贪狼司情——九星落陷,便是不在其位,背离其政。”
“所以,您要在后宫的三千佳丽中,找到另外八位落陷星君。
当然,天道为了犒赏,每找到一位星君,您便可积攒‘气数’和‘声望’。”
谢令鸢心想,何必说那么佶屈聱牙,换个说法不就是积分么,新手村“积分为零”,比“气数已尽”好听多了吧?
“行了,说白了就是新手村任务。
说吧,怎么找?”
她胸有丘壑地一挥手。
星使笑得更温柔了:“你们九人同属星君,所以……只要一个拥抱,星心相印,便能窥见她们的主星了。”
“简单,就是拥抱么,拥……什么?
!”
听了这简单粗暴的辨识法……
谢令鸢都惊呆了……
她起身,差点掀翻大殿的天花板:“你,认真的?
!”
星使温柔地望着她:“拥抱,是情谊的体现。”
谢令鸢:“……”
什么鬼啊,后宫佳丽三千,一个个……拥抱,德妃会因“扰乱后宫”被治罪吧?
她真想说一句,思想有多远你滚多远好么。
她陷入了“被迫作死”和“不作就会死”的艰难抉择中。
半晌终于灵光一闪:“她们落陷,是‘背离其位、不在其政’对吗?”
星使点头。
“那我知道怎么尽快找到她们了。”
谢令鸢一拍手,不禁深深陶醉于自己的机智中,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明早,我就去见太后。”
如此不着常理的计划,她得先求一张免死金牌才行。
她又唤来殿外值守之人:“待到卯时,把今天拨过来伺候的人,全都叫过来,本宫有话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