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向提奥问清来意,把他领进客房。
雷诺阿看到他,眼睛一亮,又急着想坐起来。
“诶,快躺下,快躺下!”
提奥把皮箱放在脚边,在雷诺阿身边坐下。
雷诺阿低头看看提奥拎着的皮箱,又伸着脖子向门口张望。
“你去过里蒙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迪恩呢,他怎么没有一起来?”
“先别说这个了,你的伤怎么样?你的腿……”
雷诺阿哪里耐得住性子,他紧紧抓住提奥的手,“你这不都看到了嘛,我好好的躺在这呢!快点告诉我,你去里蒙了吗?见到迪恩和我的父母了吗?他们怎么样?迪恩计划什么时候来巴黎?”
唉!
提奥长叹一口气。
雷诺阿看着提奥的眼睛,他预感事态不对,热切的眼神瞬间冷了。
“家里出什么事了?”
“皮耶尔,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雷诺阿咽了一口口水,定了定神说,“好的!”
“你的父母,还有迪恩他们都挺好的,他们很想念你,至于迪恩上学的事……”
看着雷诺阿布满血丝的眼睛,提奥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怎么?他不愿意来巴黎吗?”
“迪恩的手受伤了,已经不能画画了,所以……”
听到这里,雷诺阿撑着想坐起来。
“怎么受伤的?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快把详细的情况告诉我!”
“四年前,迪恩在工作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
提奥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雷诺阿流着眼泪听完,他用牙齿紧紧咬住干枯起皮的嘴唇,把头埋在胸前,伸手抓住自己野草般蓬乱的头发,崩溃的颤抖。
“怎么会这样呢?都四年了,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他一直写信骗我?”
震惊和愧疚一起袭来,雷诺阿痛哭流涕,他仿佛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脸涨得通红。
提奥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男人。十年前的一枚硬币,使他成为了幸运儿,却好像花光了他一生的运气,从此之后,命运不再眷顾他,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的挫折和打击。
可怜的雷诺阿躺在床上,腿吊在半空中,一动也不能动。现在的他,不仅要承受来自肉体的疼痛,还要承受精神的折磨……
伦达医生听到哭声,推门走进房间,看到已经哭得不成人形的雷诺阿,不停的摇头。
伦达医生把手搭在雷诺阿的肩膀上说,“你的伤口刚刚缝合,千万不敢激动,否则伤口会崩开的,来,你试着平复一下心情。”
他又转过头冲提奥说,“他需要静养,你不要再刺激他!”
“好好!”提奥站起身来,连声答应。
好不容易,雷诺阿止住哭泣,他伸手拉开毛毯,把头蒙在里面。
唉……
伦达医生拍着提奥的肩膀,“来,我们出来吧,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好!”
提奥俯下身,隔着毛毯拍拍雷诺阿,“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雷诺阿缩在毛毯里没有应声,却明显能感觉到他被毛毯掩盖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
提奥提起皮箱,跟在伦达医生后面走出客房。
“你放心,雷诺阿先生虽然被撞的不轻,但没有伤到要害,只要细心调养,很快就会康复的。梅索尼埃先生特意交代过,我会好好照顾他,直到完全恢复。”
“谢谢你们。”
……
梅索尼埃从伦达医生的宅子出来,坐上马车,直奔丹尼尔咖啡馆。
他推开咖啡馆的门,四周环顾,路易正坐在靠窗的座位,冲他招手。
路易是《喧噪》周刊艺术版的记者,也是著名的艺术评论家,就是这家伙的报道,让莫奈的《日出-印象》出尽了洋相。
梅索尼埃坐下,把礼帽放在桌子上,掏出手帕擦着额角的汗水。
“真抱歉,让你久等了,外面真的太热了。”
“哪里哪里,我也刚到。”
服务生走过来,梅索尼埃要了一杯柠檬水,一块小点心。
路易问,“你的助手昨天来找我,说你重要的事要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梅索尼埃把手帕折好,放回口袋里,“最近,你去过古比尔画廊吗?”
“古比尔,林荫大道上那家?”
“是的!”
“有阵子没去了,怎么了?听说他们换了新的店长,以前那个费舍尔被抓进警察局了……”
服务生为梅索尼埃送上柠檬水和小蛋糕,梅索尼埃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我昨天上午去了趟古比尔画廊,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猜不出来,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他们把莫奈的画儿挂出来了,就在画廊刚进门,最显眼的位置!”
“哪个莫奈?”
“克劳德·莫奈!”
“画《日出-印象》那个?”
“没错,就是他!”
哈哈哈哈。
路易笑的直不起腰。
“怎么可能?你准是看错了!你也知道,他的画,一言难尽!还记得我写的那篇报道吗?他已经成为巴黎艺术圈的笑柄,巴黎没有画廊肯接受他的作品,一家都没有!”
“我没有看错,那位年轻的店长亲口告诉我的,是克劳德·莫奈,克-劳-德-·莫-奈-!”梅索尼埃又重复了一遍莫奈的名字。
呃……
路易摸摸小胡子,若有所思。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新上任的店长不熟悉业务,或者是最近巴黎经济不景气,画廊生意不好,他们才出此下策,想博眼球,你知道总有一些顾客眼瞎的嘛……”
“不管怎样,你得抽空去看看!昨天我跟尼沃伯爵提过,他也很重视这件事!”
路易唰的一下坐正了身子。
“尼沃伯爵,他有什么吩咐?”
“他希望巴黎的画廊能展出一些规范的、严肃的、有一定水准的画作,毕竟画廊的品味代表一个城市审美的水准,特别是像古比尔这样有一定影响力的老字号,我们决不能允许一些不入流的作品来破坏巴黎艺术界风气。
所以,尼沃伯爵的意思是,希望你能想个办法,阻止这件事。”
“我明白了,请您转告尼沃伯爵,我一定会妥当处理。”
这个路易,与其说是艺术评论家,倒不如说是高层的喉舌,被人牵着鼻子走,别人指哪,他打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