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笑好像将两个人这么多年的疏离和陌生都打破了,言夏可以感受到,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稍微轻松了点。
“叫外卖。”喻薄说完这句话,似乎觉得有略微的不好意思,于是微微偏过头,好像不敢看她。
下一句话时,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的助理买了一套全新的衣物,如果你穿得不舒服,可以去洗个澡换上。”
到底还是喻薄,察觉到了她的不舒适。
言夏没有拒绝,她已经忍受不了皱巴巴的衣服穿在身上,答应了喻薄的提议。只是当她拿着衣服进浴室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喻薄:“这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瞧,以前不管不顾的言夏,这时候也能想起来,万一喻薄有女朋友,她借用了浴室,可能会引发不好的后果。
她在浴室,门口,抓着那一袋衣物,问喻薄。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可是连言夏也不知道,她的口吻带上了一种娇矜的咄咄逼人。
喻薄的眼角还残留着未褪的笑意,大概是今天他的打扮,又或者是是他的笑,让这个喻薄看起来没有棱角。
他用温和的语气告诉言夏:“不会带来麻烦。”
言夏点点头,心下轻松了一点,她这才进了浴室。其实从屋中的陈设也能看出来,这里没有女人生活的痕迹,一切的设施都太简洁,没有一点柔软的装饰,连沙发也是沉默的黑白,无声透出清寂的味道。而浴室里洗漱用品的摆设,也是一人份的,不过里面还有崭新的,未拆除包装的一份。
应该是留给她的。
花洒的水流没过多久就徐徐冒出了热气,言夏看着多出来的洗护用品,恍然之间生出了一种错觉。她好像强行将自己的气息,塞到了喻薄的空间。
她没有将头发也洗了,只是冲了一下身体,感觉冲掉了昨日的一身尘灰后,就出来了。冬日洗澡,实际上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言夏从小生活在海城,这是个典型的南方城市,并没有所谓的暖气存在,而浴室里,也不会安装空调。所以等花洒一关,那点残存的温热水汽并不足以支撑一个人能从容不迫地换上衣服。
冬天洗澡,最痛苦的,也就是这一段时间。
到了江城,这种情况才算缓解。
言夏拆了一包毛巾去擦头发,淋浴的水还是不可避免地溅射到头发上,所幸不多。她换上喻薄助理为她买的衣服,他助理的眼光很好,即使是以言夏这么挑剔的性格,也觉得这一套服饰挑不出什么错来。
只是言夏感到很奇怪的一点,奇怪到甚至诡异,这些衣服太合身了,合身到几乎按照她的尺码量身定做的一般。
所以该说是喻薄的助理天赋异禀,单凭一面之词的描述,就能精准地选对她的尺码。
言夏出来的时候,他们的早餐恰好也到了。她看到包装袋上是某个酒店的标识。原来这么出名的酒店,也有外送服务。
饭桌上,照例有一杯温水。蛋糕也蹲坐在他们旁边,享用他的早饭,看到蛋糕,言夏就想起了还在家中的牛奶,虽然之前以防万一,言夏会提前多准备一餐的分量,但是她仍有点不放心,站起来,对喻薄说:“牛奶还在家里,我需要去看一下它。”
喻薄摆放碗筷的手指停顿了一瞬,这一瞬的时间太短,只有他自己知晓。喻薄抬起眼,客厅的灯光也不是暖色系,它与整个房间的设计风格和摆设极为相似,是清冷的白光,它铺陈在喻薄身上,与他的气质意外的相符。只是,不与他今天所穿的衣服相符。
他说:“你可以带牛奶上来。”
这是一个可行的提议。
他们住得太近了,上下楼的关系,回到言夏的家中,甚至都不需要花费一分钟。言夏才踏入家中,还没有开灯,牛奶就已经过来,黑暗中,猫科动物的眼睛很亮。
牛奶的情绪还好,看来,它并没有饿肚子。
她带着牛奶回到了喻薄家中,牛奶一直安静地窝在她的怀中,它真的是一只太乖巧的猫,即使到了陌生的坏境也不恐慌。
这一次进来的时候,言夏注意到了之前她没有注意到的一幅画,挂在客厅的角落,并不起眼。但这幅画对于言夏是熟悉的,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这幅画,是汤德的那副不知名的树。
她知道是喻薄买走了它,买走它的那一天,言夏还蹭了喻薄的车。
客厅的墙壁空空荡荡的,就只有这一处,挂了这一幅画,没看到还好,看到了,就觉得意外的不协调。言夏的职业病犯了,她转头对喻薄说:“你不觉得,这一幅画挂在这里很不协调吗?”
喻薄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他们之间隔着恰好的社交距离,不过分贴近,不过分远离。
“我的审美不好。”他说,“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怎么摆放?”
言夏的职业病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犯完,她依着自己的设计,和喻薄说了这幅画如何融入整间房屋的几种方式。他站在身旁,很认真地听她讲,眼神始终落在她身上,偶尔跟着她的描述,看向房屋。
如果可以,言夏希望自己遇到的客户,都能像喻薄一样。
最后,言夏说:“其实汤德的这一幅画,并不值得你为它付出的价钱。”
她看着喻薄:“你付出的价钱,可以买比它出名很多的画作。”
言夏也有好奇心,想知道喻薄为何天价买下这幅画。
喻薄轻轻笑起来,他的理由很简单,简单到直白:“它很漂亮,我很喜欢,这就够了。”
人们为了心爱之物,通常会不计代价的,这是个很通俗的道理。
只是“不太像你的风格。”言夏说。
因为她印象中的喻薄,不是这样性格的人,只除了一次。
只除了高中时,为她买了一瓶华而不实的香水那一次。
言夏将这个念头略过去,他们谈论的画与装修的话题,也至此告下段落。
早餐时候是安静无声的,言夏尝过这家出名酒店的饭菜,即使外送过来,它的味道也没有消减几分,她却有点隐隐的食之无味。牛奶和她一样,今天好像没有胃口,在言夏还没放下汤匙的时候,跳到了她腿上。
喻薄也注意到了动静,他看了一眼毛色雪白的牛奶,对她说:“它很黏你。”
平淡的一句话,就是对牛奶性格的评价。
言夏看着牛奶的时候,唇边总是不自觉地露出几分笑:“可能它之前是流浪猫,害怕被抛弃,就比较黏我。”
喻薄的筷子撞到碗,小声地发出一点声响,不重。他垂着眼,说了一句是吗,语气好似冷淡下一些。可是言夏去看喻薄的时候,只能看到他安静敛目的模样,声音里的冷淡,仿佛就是她的错觉。
后来牛奶一直待在言夏的怀中,没有下去过。直到她离开喻薄家中,也是如此。他送言夏出门,在言夏道谢离开时,忽然微微倾身,手在她的肩上,臂上停留了几秒。
“粘到猫毛了。”喻薄说,他看了一眼言夏怀中的牛奶,漆黑的眼瞳里仿佛浸染了最黑最深的墨汁,像一汪不可见底的深渊。
动物的直觉最敏锐,它喵呜一声,又往言夏的怀里缩了缩。
言夏在他手中确实看到了几根不听话的,粘在她衣服上的猫毛。她想到了喻薄的洁癖,这么多年,一如既往。想到这里,又觉得眼前的人同少年时期的他并无两样,这个瞬间,她仿佛觉得喻薄更亲近了一点。
于是言夏笑着,又说了一句谢谢。
如果要说她和喻薄相遇以来,说的最后的词是什么,那一定是谢谢。好像每一次他们的遇见,都是言夏需要寻求帮助。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这间屋子,从始至终都是冷寂的,除了言夏在的时候。蛋糕蹲在门口,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摇着。现在应该是散步的时间,可它不会咬着主人的裤脚让他带它去散步。
喻薄回到言夏曾休息过的房间,被褥已经被叠放得整齐,四周的用品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好像这里从来就没有留下过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他把雪白的被面重新打开,然后将自己深深地陷入其中。
他渴求能有言夏的气息慰藉他。
可是,一床被子能留住人的味道有多久。
喻薄抓住被子的手上,有青筋隐隐地浮起。蛋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去来,它安静地,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地,看着它的主人。
昏暗的房间里,连光也透不过来,蛋糕听到它的主人在床上发出低低的笑声。喻薄坐起来,他的手撑着脸,那一掌将他的五官全都遮蔽住,露出的脸部轮廓的线条,也是阴影深深的。
“她为什么不能多喜欢我一点。”他轻轻地,缓慢地说,声音有一种古怪的诡异。
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她那么宠爱那只猫,那么他呢?
他也曾有那么浓重的不安全感,无时无刻都在渴求着她的爱意。
喻薄将手放下来,他的视线精准地注视到蛋糕身上。
那种诡异的语调慢慢地升起,他好似很疑惑地对着蛋糕说:“为什么,她会喜欢你们这些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