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夏小心地将包裹在外面的绸纸解开,露出里面细长的一支烟。不像是刚买的,能看出来,这支烟存在的时间已经很久远。
大概是这支烟对于喻薄也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才让他放在这里。
言夏已经猜到这个盒子存在的意义,大概是喻薄用来放一些对他有意义的小物品。她盒上盖子,把这个盒子放回到它原来的位置。擦干净绿植玻璃瓶倒下而产生的水流,言夏离开书房。
喻薄特地为她收拾出一间画室,宽阔的房间,采光也很好。他帮言夏将她的画纸颜料,还有一些自娱自乐的画作搬进来。
言夏自觉已经收拾了大半,还有一些小物件,想明天再归置。她拉开冰箱,冰箱里的东西虽多,但被喻薄收拾得很好,看起来不显得拥挤。她找到放置水果的那一格,找出葡萄来,摘下一串,洗干净后放到盘子里,就到画室找喻薄。
言夏推开门,正好看到喻薄掀起一幅画的白布,上面有各种鲜艳杂乱的线条。言夏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她高中时的画作。
手中盛着葡萄的盘子被她随手搁在一边,言夏跑过来,把喻薄掀起的白布扯过来,盖在那张画上。
“不行不行,这张你不能看。”
高中时她有骄傲的意气,对于自己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总觉得此生所有的才气都点在美术上面,所以她画出来的画,也是最好的。父母对她偏爱,从不会说半个不好的词,他们请过来的美术老师,对她的作品也只有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夸赞。
但放在现在的她看来,这时候的作品太稚嫩,有很多故作高深的拙劣笔触。
喻薄却是笑了。
他的指节轻抵着下颔,说:“这幅画如果我没记错,我应该见过,你当时还为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晚霞。”
这是一个纪实的名字,因为言夏画的就是晚霞。不过她忘记了,她当时画完后还将这幅画显摆到喻薄面前,跟她说她的美术老师也盛赞这幅《晚霞》画得很好。
“我对老师说,虽然晚霞的色调我用得十分热烈,但是背后的含义还是哀伤的,因为这是一个人独自看的晚霞。用鲜艳的颜色,更能衬托他的孤独。”她洋洋自得地说下来,“但是我的老师不懂我,她虽然看出我的画工进步,可除了画工外她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被喻薄这么一说,早已被言夏遗忘的记忆,翻滚上来,她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
“那么久的事情了,快忘掉忘掉。”言夏急起来,会不由自主冒出叠字,这是海城带给她的印记。
喻薄笑着点头,低下来时,唇在她的掌心温柔地触碰了一下。
言夏把那盘葡萄拿过来给喻薄,说:“你只要专心吃葡萄就好了。”紫色的葡萄在盘中,被盘中澄透的白衬得像一颗颗紫色的水晶。
她将那些不满意的画作通通用白布蒙起来,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掉过去的幼稚拙劣。
喻薄最为尊重人,她明确表达了过去的画作不想被人看的意愿,喻薄就不会有旺盛的好奇心,偷偷掀开白布窥探她的隐私。不像她,言夏想起就在不久前,她又无意之间知道喻薄一个秘密。
两厢对比之下,她生出一些愧疚来,但同时,又有得知喻薄一个秘密的兴奋。人类就是如此矛盾的生物,天生感情复杂,太少拥有直白纯粹的一面。
她不想瞒着喻薄,可终归也不像少年时那样,将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就在她收拾的这一小段时间,喻薄切出了一盘果盘,橙子与芒果,哈密瓜与圣女果,衬得言夏洗出来的这一盘葡萄,尤为单调。可她丝毫不觉得这个对比有什么问题,她洗干净手,拿叉子叉了一块哈密瓜,放到嘴里。
还带着冰味。
嘴里有瓜,言夏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但并不影响喻薄听清她的话。
言夏说:“我知道了你的一个秘密。”
喻薄问她:“什么秘密。”
言夏叉起一块芒果,眼弯弯笑着,不说话。
而喻薄只是思考了两秒,就知道答案:“你看到了那个盒子。”
言夏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不过过后她仔细想了想了,也能想明白为什么喻薄能这么快想到她说的秘密是什么。
因为喻薄知道,她进过他的书房。这是最简单的逻辑链条,稍稍动动脑筋就能想明白。
言夏看喻薄,他的脸上没有生气的迹象,只有了然的表情。她挑挑拣拣,叉起一颗圣女果递到喻薄嘴边,圣女果很红,和他的唇色正好相配。
喻薄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下那颗圣女果。圣女果在他唇上仅仅停留了一会儿,就被淡色的唇所覆盖。
言夏想得没错,确实很衬喻薄的唇。
她把银色的小叉子给喻薄,坐在他旁边说:“你居然还留着我的发带,还有那些电影票。”
言夏靠他更近了,带着狡黠的笑,声音飘飘的,撞入他的耳里。
“你是不是这么多年,一直没忘了我。”
喻薄抬起手,遮住了言夏的眼睛,在这么一双明媚澄澈的眼里,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言夏不满地拉下喻薄的手,面前的男人笑了笑,眼睑微垂,是纵容的模样。
他承认:“我对你一直念念不忘。”
每一次夜里,都会描摹出她的脸,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听到这句话,言夏原本应该是高兴的,即使在被那样无理由的分手后,在那么漫长的年岁里,喻薄也依旧喜欢她,依然小心地保留着她的物品。
少年时偷偷瞧过的日记内容涌了上来,纸张上面偏激的文字现在却不显得那么令人窒息,反过来,那反而是一份诚挚的爱意。
她忽然觉得鼻酸。
这忽如其来的感觉太强烈,言夏来不及掩饰,只能抱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其实你可以更自私一点。”
更自私一点,不要那么喜欢她。
喻薄任由她抱着,没有说话。
他看着言夏,又好像没有看她,在看很远的地方。
她必定是不知道,那个盒子里放了什么东西。那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有关于她。
血缘上是他父亲的男人曾对他说,他是个怪物。喻薄觉得,他这一句话,是说对了。
他痴迷于言夏所有的一切,她无意中飘落的发带,他会小心地捡起放好,她只是沾一沾唇的香烟,会让他无数次轻嗅触碰,寻找她的气味。这份情感是畸形,可这是喻薄深入骨髓的瘾,刮骨疗毒也戒不掉。
大概只有死亡才是终点。
这几日是难得的轻松,在接到下一个项目前,没有烦扰的工作内容。也没有外力要催促她要不停挣钱,她不会去接更多额外的工作。果然压力催人成长,现在没有外力,她就显得惫懒。
这期间言夏的上下班时间越发人性化,她能睡到舒适的时间,吃上一顿早午饭再去上班。相比而言,喻薄就忙得许多。
她虽然睡得沉,但是每次喻薄起来,她都知晓,像是喻薄在她脑中安了一个生物钟一样。
日上三竿,言夏起来,餐桌上是喻薄留的粥,还有荷包蛋和小菜,上面的贴着的便利贴上也是喻薄的字迹,叮嘱言夏热了再吃,不要怕麻烦。
喻薄之前不会厨艺,却在这几天,由不懂变得精通。
言夏不懂做饭,但热一热她还是会的,即使加工过一轮,粥的味道还是很好。她佩服起了喻薄,这个人,好像什么都会。
被这么精心地照顾着,她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不用思考什么,因为都会有喻薄帮她把一切都做好。
相比于她的清闲,工作室的其他人就显得繁忙。因为广场的项目,许多人都在熬夜加班,高秉庭这段时间常常出去,就是要与对方公司接洽。
言夏现在在办公室就做一些整理资料的杂活,不需要调动太多的脑细胞。
昨天熬夜加班的同事灌了三杯咖啡,还是显得精神萎靡,她见到言夏,撑着下巴打了一声招呼,低头时好像发现什么,又忽然抬起头。
“言夏。”她叫言夏的名字时,萎靡的神色也不见了,“你最近气色好好,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言夏不是喜欢在工作场合中讲私事的人,但现在是个例外。她抿了抿唇,还是下意识地露出笑来。
“对呀,发生了一件好事。”
光是见到她的笑,同事对言夏口中的私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做出一个口型,谈恋爱。
言夏笑着默认。
办公室里有一阵小骚动,是季赫在分下午茶,蛋糕奶茶咖啡还有水果,着实丰盛。
言夏好奇,问是谁请客。
同事朝季赫努努嘴:“是这个小朋友,我们加班的夜宵也是他承包的,老板现在已经被他比下去了,如今成功荣登我们工作室第一男神。”
听同事的意思,市政广场这个项目组,他也是成员之一。还是一个实习生,就进入了这么重要的一个项目。
同事看出了言夏的疑惑,小声地和她咬耳朵:“听说他的父亲,是个不小的富商,一口气买了不少房子,找我们工作室设计,实际是为了让他练手。”
言夏了然,又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小少爷。
下午茶分到言夏这边,季赫笑着推出一个芒果千层:“我记得言夏前辈爱吃这个。”
身后有同事笑说:“我当时要这个千层,你还拐着弯向我推荐黑森林更好,我道是留给你自己的,原来是给小言的。”
大家都善意地笑起来。
季赫笑着,眉眼阳光,没有人会苛责少年这么明澈的小心思。
但总有例外。
言夏推开了千层,抱歉地说:“我最近肠胃不舒服,吃不了太甜的东西,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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