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爽快地答应下来,但在此之前,他望了那一眼红糖粥,说:“可以先喝完再谈吗,它马上就要凉了。”
言夏拒绝了。
谈话的地点是上次言夏同他一起买咖啡的那个咖啡厅,咖啡厅在写字楼环绕中央,可见它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出入这一栋栋写字楼的上班族。但即使现在处于上班时间,这里仍不缺客人。
言夏点了一杯蓝山,而侍者把头转向季赫的时候,他轻声告诉侍者,和她一样。
侍者微笑着打印出小单,放在他们桌上。
静谧的空气里,言夏先开了口:“谢谢你今天的粥,还有昨天的蛋糕和水果。”
季赫却摇头:“昨天你已经说过了谢谢了,况且今天的粥,还有昨天的蛋糕和水果,你都没有吃。”季赫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埋怨,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这么多的谢谢,我受之有愧。”
天气真的在一日一日地变热,他们的位置并不靠窗,还有阳光隔着玻璃映射到桌上,带来一阵热度。咖啡厅的侍者察觉到了,拉上了百叶的窗帘,但依旧不损店面的采光。
季赫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从深棕色的桌面延展,曲折到地面,竟与言夏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的眼尾不动声色地扬起,语气却带着迥然不同的小心翼翼:“我是不是令你感觉到了不舒服。”
他们点的咖啡恰在这时上来,截住了言夏的话头。
蓝山苦涩,连气味仿佛也带着苦,言夏拿小勺子轻轻搅拌,似乎嗅到了更苦的味道。待到这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她才停下动作,带有特意做旧的金色色泽的小勺子停在杯盘的边缘。
“也不能说是不舒服。”言夏颔首,“应该不会有女孩子讨厌这样的追求,在她是单身的情况下。”
季赫的目光闪了闪,他轻喃:“单身?”
“我感到苦恼,如果我男朋友知道的话,他可能会不高兴。”
季赫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也在轻轻搅拌面前的咖啡,听到这句话,他挑起眉,像是开玩笑一般地对言夏说:“那他可真不大方。”
他还是个少年人,没有练出久经社会的面面俱到和一颗七巧玲珑心,就像现在,还是从这一句话可以看出此时的狭隘心思。
言夏说:“如果他身边有一个像你一样热情的女孩,我会比他更小气。”
季赫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他却还是扬起笑,说:“我好羡慕他。”
话说到这里,言夏认为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季赫应该也知晓了她的态度,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出现昨天和今天的事情,这让她一下子变得轻松。来的路上光是想这一番话她就想了许久,因为要说得委婉不伤人面子。
这个时候言夏就想念起校园的单纯,喜欢是喜欢,不喜欢是不喜欢,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上面涂抹的感情明明白白,拒绝和接受都很直接。
她怀着轻松的心情走出咖啡馆,并不知道身后的季赫踩住了她的影子,用力地,狠狠地踩着,好像这一脚下去,她就不会挣脱一样。
可能再过几天,长一点就是几个星期,要彻底步入夏天。刚巧言夏买来的夏装,快递盒一起送到了。她坐在地上拆快递,房间喻薄每日有请人打扫,十分干净,地板光可鉴人得令言夏怀疑,似乎自己没换过的衣服更脏一点。
牛奶扫着尾巴,窝在茶几上,碧绿色的猫眼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去看别的东西。倒是蛋糕很亲她,一直跟在她身边。
喻薄在煎言夏带过来的雪花牛排,她在超市中见到,扫了一眼料理步骤,觉得喻薄可以做到,就把它放入到购物车中。可能她并不需要多次一举,因为她买回去的食材,没有一样,喻薄是对它束手无策的。
喻薄把牛排放到餐桌上,见言夏还坐在地上,旁边的金毛蹲着,看起来亲密和谐。
他走到言夏身后,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到沙发上。
“不要坐在地上,凉。”
言夏对他的说辞感到不服气,她说:“快要到夏天了。”
“嗯。”他应道。
喻薄将言夏放到沙发上后,他的手没有立刻收回来,而是伸到她的后颈,轻轻捏了捏。
“那也不能坐。”
言夏已经习惯喻薄捏她的后颈,从高中开始,他似乎就特别喜欢这个部位,总是喜欢触碰这里。她仰头,碰了碰喻薄的唇,语气带着撒娇似的的抱怨:“你真是,越来越像我的父亲。”
不,应该比她的父亲还要父亲。至少言父没有处处管着她。
喻薄并不否认,他说:“我想安排你的生活,让你全然依靠我。”
言夏评价他的想法:“像个控制狂。”
喻薄笑笑,那只手终于从后颈离开,转而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穿着宽松的居家服,抬手揉她头发的时候,袖子落到手肘处。他手臂上的皮肤也白皙,落雪一般,但是有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破坏了一份无瑕的美感。
言夏握住他的手,她从沙发上直起身,看着喻薄的手臂,问他:“你这里,是受过什么伤吗?”
喻薄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把袖子放下。
他说:“小时候划伤的。”
喻薄的手从言夏手中抽走,他弯下腰,换了另外一个话题,问言夏:“还想吃些什么。”
言夏多看了一眼他的手,已经被衣服覆盖,刚刚的痕迹再也看不清。她回过眼,说:“再来一份沙拉吧。”
其实她还看到,除了那几道痕迹,还有一个圆形的点,虽然颜色很淡了,但她不会认错,那是用烟头烫出来的痕迹。因为她的腿上同样有一个,是年幼时不小心被父亲的烟头烫到的。
喻薄含笑点头,回到厨房。
言夏举起叉子,先偷吃了一块牛排。牛排的火候刚好,没有过分的生或熟,一口咬下,甚至可以用鲜嫩多汁来形容。
客厅与厨房,隔着一道磨砂玻璃,从物理上的距离来看,走到厨房需要十几步。她看到喻薄的背影,在玻璃后影影绰绰,应该是在处理沙拉。如果这时候走进去,应该可以看到他挽起袖子的两个手臂。
言夏想了想,放弃了这个打算。
仔细回想,她见到的喻薄,好像没有一次是穿短袖的。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天,教室中人多声杂,热气闷在里面散步出去,头顶的吊扇风力再大也无济于事。这样的幻境下,他还是一身白色的校服衬衫,扣子永远扣到第一个。
言夏想得入神,银质的叉子一直咬在嘴里,没有移动过。
喻薄把沙拉放在她面前,抬手动作轻柔地拿下言夏手里的叉子。
“在想什么?”
言夏的视线从他的手上划过,然后摇头,说没什么。
晚餐是神户和牛,一盘香槟青口贝,重新烤制过的切片法棍,再有的,就是言夏提议的沙拉,是水果沙拉,见不到生菜与紫甘蓝。
如果将这些菜送到西餐厅,也见不到丝毫违和。
每一样菜,都合言夏的口味,可恨自己只有一个胃,一张嘴。吃完后言夏想,如果发胖,头等责任绝对要怪在喻薄身上。
第二日,没有生物钟的提醒,言夏却提早醒来。喻薄背对她,在穿衣服。她迷离着一双眼,去找手机,是早晨八点半。
言夏躺回到床上,她记得,喻薄的飞机是十点,他今日要出差。这么一想,她困倦地起来,在喻薄背后,伸手抱住他。
她的头靠在他齐整的西装上,上面有他的味道,清冽的,她想到了漱口水。
这时候的言夏,像极了一只黏人的猫。
这只猫冲他软绵绵地哼哼,声音中浓厚的倦意遮盖不住,她说:“你要走了吗?”
喻薄不喜欢一切动物,甚至厌恶它们。但如果是言夏的话,他会喜爱的。
他应了一声肯定的答复,抬起她的脸,素净无瑕,一双眼都半闭着,要很努力才能睁开。他让言夏回到床上,掀开薄毯替她盖上。
“再多睡一会儿。”
言夏闭上眼,将头转向一边,像是对困意投降。但过了两三秒,喻薄听到她对他说:“一路顺利。”
不是一路顺风,是顺利。
这句话她对着他说,完全睁开了眼,虽然眼中还是倦意浓浓。
喻薄弯下、身,嘴唇触碰她的眼皮,温软的,言夏感觉像碰到了棉花糖。
一觉醒来,喻薄当然已不在。饭厅的桌上,一如既往地留下饭菜,她扎一个马尾,洗漱过后吃饭,这时想起来,喻薄要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仅仅只是想到,就觉得剩下的一个星期特别不习惯,应该会很难熬。
今日去工作室,季赫见到她,如同往常一样打了招呼,没有躲避和尴尬,大大方方,就当她是一个普通同事。
言夏这时彻底放心,现在的少年人,并不会在感情上过多执着,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最多最多,只能算一场经历。
可能高秉庭见不得她这样休息下去,今天他把言夏叫到办公室,给她一项新任务,是做一件咖啡馆的设计。
言夏见到这项合同书,客户姓陈,是一位女士的名字。
她有一种直觉,这次的客户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