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程集团在商界举足轻重,董事长因突发性脑溢血去世,引起了不小的社会关注度,这成了上午课间闲谈的热议话题。
“董事长都撒手人寰了,我看贺程也快凉凉咯!”
“我觉得未必,人家不还有老婆儿子吗?一个公司接不下来?”
“害,咱们新闻学子能不能多关注点社会新闻啊!贺东临老婆深居简出的,你在媒体上见过吗?而且他儿子也从来没露过面,更何况当年贺东临离婚没两天,转眼就二婚了,我猜那女人肯定是傍大款的三儿!”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贺东临现在的老婆是他儿子后妈啊!”
“可不是,别看贺程生意大,家里说不定乱套得很……”
后座几个男生在妄自非议,宋暖支着下巴听着,内心颇为嫌弃。
言论丝毫不尊重新闻事件的客观性和真实性,还敢自称新闻学子,也不怕打脸。
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后,宋暖没和菲菲一块儿去食堂吃午饭。
她和贺离约好了的,所以在教室等他。
十一点半下课,直到十二点了宋暖也没等到贺离的微信。
所有人一下课就直奔食堂吃饭去了。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宋暖一个人,双手托腮默默等着。
他不会忘记的,也许是有事情耽搁了,但是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多小时。
宋暖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他,思忖半晌,最后给林萌萌发了微信,旁敲侧击——
【宋暖:萌萌,你们下课了吗?】
两分钟后,林萌萌发来了语音通话。
宋暖接起:“萌萌。”
“暖暖,我们上午就两节课,9点就下课了,怎么啦?”
听她吧哒吧哒咀嚼的声音,就能想象到她此刻一定是窝在寝室吃零食刷剧。
手机那边声音略有些嘈杂,而宋暖这边相当安静:“这样啊,没事,我就问问。”
“那我继续看剧了啊,嘤嘤嘤师父真的是太宠了!”
宋暖迟钝一秒:“哎萌萌,”她喊住了林萌萌,犹豫再三,“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们班男生,贺离他……在寝室吗?”
林萌萌突然乐呵笑了几声:“暖暖宝贝,原来在这儿等我呢!”她调笑:“绕这么大个圈子,你直接问贺离本人不好吗?还能拉、拢、感、情!”
“……”宋暖脸一红,“你别误会,是因为他落下的课程太多,所以我答应给他补课来着……”
宋暖只听见语音那头电视剧的杂音戛然而止,林萌萌无声了好一会儿后,才不可思议缓缓道:“暖暖,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宋暖摸摸鼻子:“是真的,真的只是补课而已……”
林萌萌诧异的不是他俩私下的交情,而是……
她倒吸了口气:“补课?你给贺离?”
她怎么是这个语气。
宋暖:“嗯……怎么了吗?”
“补啥?”
“英语和高数。”
林萌萌仿佛听的是世界未解之谜:“然后呢,贺离他也乐意听?你们是在玩儿过家家?”
什么叫他也乐意听?
宋暖轻哼:“萌萌,你这意思是我很差劲吗?”
林萌萌辩解:“不不不,暖暖你这要是算差劲那我就是扑穿地心了,你听我说,贺离他大学学分早就修完了,所以压根没必要来上课,虽然不明白他为啥要复读一年大二……”
林萌萌想不通了,“我就奇了怪了,你说一个坐等毕业的人闲着没事又复读又补课的,温故知新吗难不成?”
宋暖思绪混乱,一时间愣住了。
林萌萌的话她反复琢磨了好几遍,才懵懵出声:“你说贺离他……其实都会?”
“不仅会,提前两年自修完所有学分,大概是个学神吧。”
“……”宋暖当时就傻了,那她这么多天苦口婆心地给他讲课,不是很蠢吗?
和林萌萌说完,宋暖独自沉默,觉得自己愈发猜不透他了。
贺离一直没消息,不过也是,他又没有学的必要,也难为他听她念叨了这么多天。
宋暖心里堵堵的,倒不是怨他装不懂,只是自己等了这么久,他却一声不吭地就失约了,都没把她放在心上……
思忖良久后,宋暖有些失落,起身回了寝室。
回到寝室还没几分钟,宋暖就叹息着合上了书,她根本静不下心来。
心里闷得慌,宋暖坐立难安,却又不想虚度一下午,于是戴上耳机出门了。
今日是个无风沉冷的阴天。
耳机里放着那首“monsters”,宋暖双手塞在外套口袋里,慢慢在校园里走着。
歌词里说,我看到你心里的野兽,和你的痛苦,向我倾诉你的麻烦,我会是你的灯塔。
她想知道,那个人,是否也需要一座灯塔。
着了迷一般,她觉得耳机里的音乐,每一首,每一句,都像是为他所写,为他所唱。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种心情,叫做喜欢。
也许知道,但是朦胧得不敢看清,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变得多愁善感了。
思绪万千,宋暖毫无意识地,就走出了校园,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e大。
空中花园。
她还没上去看过呢。
宋暖摘下耳机,微微仰起脑袋,暗沉的天,和灰色的云,压抑在空中花园之上,她突然觉得,这儿没有前两次好看了。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她默默叹了口气。
“宋暖?”
听见自己的名字,宋暖循声回首,只见陆星宇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宋暖凝了眉,原本想径直走开,离他远点,但瞟见陆星宇脸上嘴边有不少的乌青淤血时,直觉让她站在原地未动。
黑皮外套被陆星宇甩在肩膀上,里面的线衫看起来皱巴巴的,宋暖猜想他大概是刚才和谁撕打了一架。
富二代仗着家里有钱,嚣张跋扈,打架斗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宋暖淡淡:“有事吗?”
想起先前她和贺离那小子勾搭在一起,自己追了她这么久得到的永远都只有冷漠,陆星宇心里的火就燃了上来。
冷风中,他揩了揩嘴角的血迹,嘲讽:“你男人死了爹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瞎晃悠?”
宋暖眸中露出不悦。
这人莫名其妙就骂街,真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刚才就该直接走掉的。
宋暖默然。
陆星宇打量她几眼,随后轻蔑一笑:“你这表情,难道姓贺的没告诉你?”
宋暖狐疑看他,告诉什么?
陆星宇不屑摇摇头:“自己女人都瞒着,啧啧啧!”
明知他大概率是在故意挑拨,宋暖板着脸,还是止不住好奇:“你在说什么?”
陆星宇像是找着了解气的口,“贺离啊,贺程集团的小公子,宋暖你不知道吧?”
宋暖心里蓦地咯噔了下。
陆星宇一副吊儿郎当的得瑟劲儿:“人家今天爹没了,刚才还跟老子去了趟局子,心里一定不痛快,你也别怪他骗你,要不是做笔录听见了,我也还蒙在鼓里呢!”
转眼他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家那贺小公子可真够能演的!”
宋暖僵在原地,今天这么多意料之外的消息一股脑塞了进来,她脑子一团乱。
他冷嗤,越过宋暖准备走,趾高气扬:“赶紧去安慰安慰那个没爹妈的孙子吧!”
“陆星宇!”
身后的宋暖肃声,陆星宇脚步停住,只听平常温温软软的小女孩此刻语气生硬,带着怒意:“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口不择言,你会后悔的。”
陆星宇微愣一瞬,难以想象性子软弱的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又好气又好笑:“宋暖你吃错药了?”
宋暖肃容凝了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陆星宇慢慢敛了笑,脸上的痛意让他清醒了几分,嘴里痛骂了句贺离,愤愤离开。
e大和g大之间的十字路口。
宋暖发了好些条微信给贺离,但都没回应。【公*众*号*小*甜*宠*文】
她有些焦急,虽然他就是贺程董事长孩子的事,她才得知没多久,但比起诧异惊愕,宋暖更多的是担心。
最后她拜托林萌萌问了他们班男生,才知道贺离从来不在寝室住。
从不在寝室住?
那先前那晚,他把房子让给她,说是自己睡寝室反正也是空着是为什么……
宋暖来不及多想,拦了辆出租车,赶忙去了e大附近的那个新小区。
……
乌云摧压,天色更暗沉了,大概是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
屋内没有一星半点的灯亮,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线,可有可无。
阴霾冥冥,似无天日。
贺离摊靠在沙发上,一瓶烈酒饮下,刺激着肠胃,也刺痛着伤破的嘴角。
他的眼眸黯然,喝了酒后,充斥着血一般的丝红。
眼睛红了,一定是因为酒太烈,一定是这样而已……
他闭上眼,往后一靠,不再去想,可身上的疼痛也分不去他的意识。
半晌后,他猛然想到什么,艰难活动了下受伤的胳膊,在沙发茶几上都扫了一圈,才翻找到手机。
他盯着微信良久,眸中情绪低迷,最后给宋暖回了一条,说是今天临时有事不去了。
那条微信刚一发出去,他正要将手机扔回茶几时,突然就响起了请求语音通话的声音。
贺离微微一怔,缓缓收回手。
是宋暖打来的。
他的神情意味不明,迟疑着,手机响了好一会儿,他才接通。
“贺离。”她温声轻唤。
她的声音落在耳边,轻轻柔柔的,带着点惊喜。
她等了很久吧。
贺离缓了缓,低声:“嗯。”
宋暖知道,他现在心情一定糟糕透了,她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时,贺离嗓音低沉,旁若无事地说了句:“今天有事,别等我了。”
闻言宋暖一滞,沉默了很久。
贺离此刻情绪复杂,见那边的人不说话了,垂眸淡声:“我先挂了。”
“贺离!”
他刚说完,就听见了手机里传来那女孩轻急的声音。
接着,她低声:“……我在你家门口。”
迷蒙的眸色一瞬清明,贺离彻底怔住,缓缓坐直了身子。
宋暖小声试探:“你……在家吗?”
贺离的神情有瞬间的不自然。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开门,他不应该让她看到自己一身的伤和颓废的模样。
但在这萎靡消沉的时候,想见她的心情,又怎能是理智能抑制得住的。
搭在沙发边的拳握紧,数秒后又渐渐松开。
终于他还是起身。
门缓缓打开。
果然,那个女孩握着手机,站在门口。
她的眼中,是担忧,是灰心。
但当他开门的那一刻,她淡淡的眸光瞬然亮了。
宋暖下意识往前一步,“贺离……”
话音止在嘴边。
因为她看到,他白净的脸庞,有着和陆星宇一样的淤青和暗血。
贺离缄默片刻,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屋。
宋暖没多犹豫,跟了进去。
而沙发边角,堆了一地的酒瓶子。
那是什么牌子的洋酒,宋暖不懂,只知道那时连空气里都溢满了浓烈的酒精味。
宋暖看着他步履微晃着,一踉跄,身子跌靠进了沙发,心里蓦然漫上一阵心疼。
宋暖轻步走过去,他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拎起酒瓶,仰头灌了几口。
不见了平日里疏懒的笑,他深邃的眼窝,和眼尾迷人的桃花双眸,此刻都蒙着厚重的阴翳。
贺离又连着猛灌了几口,仿佛是要将自己浸溺在烈酒中,醉生梦死,也不过如此。
酒瓶突然被人抽走。
手心一空,贺离顿了顿,沉沉的眼皮略掀,迷醉的眸子定定凝住站在沙发边的女孩子。
他以为,这一幕过后,他在她的心里,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地痞流氓了,混账、古怪、罪恶到尘埃。
他以为,她这么乖的女孩,肯定会想要远离,想要逃走。
而她只是慢慢地,轻轻地,将酒瓶子放到了一边。
宋暖在他边上坐了下来,从包包里抽出两张纸巾,在贺离意外的眼神下,伸手小心擦拭他的嘴角。
唇边的裂痕混着酒渍,一定很疼。
贺离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只听宋暖温柔软声:“酒精会刺激神经系统,伤口不容易愈合的,等好了再喝吧。”
贺离眼底掀起一丝微不可见的波澜,又很快敛去,半晌后,他才低哑着扯出了个音节:“噢……”
宋暖放下纸巾,犹豫着说:“你是不是……和陆星宇打架了?”
贺离沉默了两秒,垂下眼帘,全然不当回事:“他嘴巴不干净。”
宋暖想起之前在e大碰到陆星宇,他说的那些话。
她想,一定是陆星宇当着贺离的面,说他是没爹妈的孩子,激怒他了。
虽然是陆星宇太过分,但宋暖不想他出事,她轻弱的声音满是忧虑:“打架……会受伤。”
静默了一会儿。
“他说我们,倒凤颠鸾,是露水情缘,”醉酒的迷离弥漫上眉睫,贺离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你说该不该打?”
当然,陆星宇不可能说得这么隐晦,他那时嘴里吐出来的词,可糜烂荒淫多了。
宋暖一怔,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和陆星宇打起来。
“我还以为……”宋暖微微一顿,随后像是舒了口气,“让他说吧,没有关系。”
清者自清,只要没有当面辱骂他就好。
她倒是想得开,但损她名誉,他没法忍。
默然片刻,贺离的眼神讳莫如深,“以为什么?”
宋暖对上他探询的目光,心中略微一颤。
四目相对,她在内心挣扎了很久。
冗长的安静后,她低下头,语调温缓地告诉他,她来之前听说的那些事。
贺离的神色逐渐凝重。
看来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要崩塌得一发不可收拾了,最开始还想着刻意在她面前扭曲自己,现在想想,突然有点后悔。
那是一种,害怕她抗拒的心情,琢磨不透。
他的神情有些许暗淡。
宋暖纯净又怀柔的眼睛轻轻一眨,忽然她说:“贺离,佛经上说,生命的流转,是无始无终的生死轮回,死,不过是**的凋零,那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境界的开始。”
她的声音如玉一般温润,贺离抬眸,视线安静停留在她细腻精致的脸上,默默听着。
宋暖细细回忆:“我以前常去寺庙听大师说禅,他说,人生的悲欢,既是永远定格,也是芳华刹那,生和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暖坐在边上,她的单纯和天真,像是治愈他心疾最好的良药,最后她说:“你还有数不尽的因缘邂逅和秀丽风景,所以……你要好好的呀。”
她眸中的关切,是他这十年间,从未见过的。
上一个对他如此的人,已经走了十年了……
她居然是在怕他难过。
最后听到那句话,心头一荡,贺离确定了,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贺离扯了扯唇,虽然笑得不太好看,染尽酒意的声线也没那么磁朗了,但总归是褪去了几分黯然。
他用嘶哑的嗓音取笑:“小小年纪,怎么爱听禅啊?”她还真的是老年人心态。
宋暖不好意思地擦擦鼻尖:“以前我外婆爱去,我就跟着了……”她又正经说:“不过,佛家很多话真的很有道理的。”
贺离唇边略弯的痕迹深了深。
他笑了,宋暖也不自觉漾出温情的笑意。
虽然他没有撕心裂肺,现在看上去也好多了,但她觉得,毕竟是亲生父亲去世,哪有这么容易释怀。
宋暖温声:“贺离,别难过,好的坏的,没什么过不去的。”
短暂停顿一息,他漠然敛眸:“不难过。”
也许心底有过一点苦涩,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贺离声线凉薄,语气冷彻:“他死有余辜。”
宋暖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木讷住了。
地上的酒瓶子,空的满的,东倒西歪了一地。
他明明心里是不好受的,却还那么嘴硬,偏要和自己死死僵持。
虽然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宋暖还是想要劝慰:“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呀,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有血缘亲情的。”
“亲情?”贺离勾起平日里倦懒的笑意,但此时看上去那么嘲讽:“我用不着他尽半点父亲的责任,但他偏偏连个男人都算不上,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把一个人逼得如此愤恨地痛骂自己的父亲。
他的眼底,有着真真实实的憎恨。
宋暖怕说错话,只轻轻唤了他一声:“贺离……”
“那个人,表面上端的是贺程董事长,是媒体赞赏的正人君子,满嘴的经商道德端正品行,”贺离突然讥讽一笑:“其实就是个伪善的禽兽!”
宋暖想,他现在一定需要有个人听他诉说心事,她想做他的灯塔。
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少年的目光缓缓落向远处,定格于摆在电视柜的那个相框上。
良久。
“我妈妈去世十年了,”贺离浅瞳微眯,神情邃远:“死在离婚后的第二个月,脑溢血。”
宋暖有几分震惊,那天看到的相框里的那张老照片,那张被他用心保存的老照片,一定就是他的妈妈……
贺离的目光变得有些涣散,渐渐失去了焦点,他靠着沙发背仰躺着,似是极度无力,随后缓缓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头部,“因为这里……留下了旧伤。”
怎么伤的?
宋暖想问,但又怕触及到什么。
他淡淡:“那个时候,他甚至连我妈的葬礼都不闻不问,才过一个礼拜,就往家里带了另一个女人。”
贺离陷入旧回忆的黑色漩涡。
他记得,他一开始,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名义上是他继母的女人,虽然那时候,她对年幼的自己很好,也算是当作亲生儿子对待,但父母离婚,生母病逝,父亲冷漠,这一切的一切,在他心里的隔阂,都是不可能逾越的。
“从那之后我就很少在家,哪怕假期也几乎不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尘封在心底的那些事告诉她,似乎不知不觉中,她成了自己的某种寄托。
宋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语气除了憎恶,似乎还有懊悔和自责。
宋暖有些明白了,什么叫父母离婚,连累的是孩子。
她在心里微叹:“贺离,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
“不,”贺离眸色一深:“是我错了……”
“那天晚上,我回了趟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他神情冰冷嘲弄:“我看见,我所谓的父亲,掐着他现任妻子的脖子,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任凭她怎么求饶,怎么哭喊,都没用。”
透过略开的门缝,他看见他父亲在骂她,打她,踢她,砸了一地的破碎。
而他目睹事情的发生,也不过是在两个月前。
宋暖的心脏忽地揪紧,张了张嘴,涌上恐惧。
捏紧指甲盖的动作泄露了她的惊颤不安,贺离看在眼里,印证她此刻的所想:“你也不敢相信吧,贺东临,其实是个家暴的人渣。”
施暴多年,无人知晓。
“我以为那个女人是不敢报警,结果她死活拦着不让我去,后来我才知道,她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多可笑……”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害者恐惧害怕所处的环境,却又对犯罪者产生情感和依赖,甚至反过来同情施暴者。
“当年我妈头部的创伤,也是他打的。”
“是我错了,我知道的太晚了……”
无情的人是犯罪之人,讨厌的人是可怜之人。
贺离阖了眼,眉睫之间是挥之不去的寒厉。
所以他说,贺东临是死有余辜。
在殴打现任妻子时摔倒,重创了头部,手术后还是没躲过突发性脑溢血死亡,那是他的报应,是他欠他母亲的。
他一直以为,他父亲只是太过无情,离婚也只是感情不合,谁知道,隐藏在黑暗里十年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现在贺东临死了,至死也没能见到自己儿子最后一面。
也许人在经历过一次死亡后,总会在尚还弥留之际幡然醒悟前半生的种种,所以那场手术后,他给贺离写了一封信。
那是作恶者的悔悟,原谅?还是继续憎恨?
如果他默默无闻地死掉,贺离心里大概不会起半点波澜,因为他对父亲的概念是那么疏离和陌生。
但那封扬言着父爱情真的信,那封诉苦自己精神疾病的信,成了留给贺离锢心的铐镣。
世界崩塌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是当你自以为事实如此,却又不断地反转,反转,再反转,最后恨不得,爱不得,因为留在世上的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贺离想,如果他的身子也一点一点地冰凉下去,是否也是一种解脱……
他闭眼沦陷在的破败残喘的思绪里。
沉沦吧,这个世界,他疲倦了……
却突然,身上一暖,像是溺水濒死之际有人拼命拉他上来。
贺离心间一颤,缓缓睁开眼。
是宋暖用小小的身子抱住了他。
宋暖俯身环抱着他的脖颈,而贺离靠躺着,脸蹭在她的颈窝。
宋暖轻轻抚着他的头,像是在哄一个孩子,那么温柔。
但是她没有说话。
善和恶,哪有什么界定,恶善都是互存的,也许那人犯的错,做的恶,在世时该遭人唾骂,也不值得被原谅,但人死了,就是最大的因果报应。
她想,不能被仇恨束缚一生,活着的人,应该有个全新的开始。
此时此刻,一个的拥抱,比任何言语都来得有意义。
那双柔软的手在他凌乱的发上轻缓拍抚,他被女孩半抱在怀里,那么温暖。
恍惚间让他觉得,这不是荒凉肃杀的秋冬时节,而是花开万里的春夏时分。
静思良久,贺离低低出声:“佛经还说什么了?”
宋暖一怔,反应过来后心虚得不行,她就是一个门外汉,旁听了几回而已,哪懂什么佛理,恰巧记得两句罢了。
宋暖支吾了下,故作淡定,小声:“佛曰……不可说。”
她略微局促尴尬地琢磨着措辞,有点可爱,可爱得像是驱散阴霾的一米阳光。
贺离低低笑了声。
他温烫的呼吸喷洒的侧颈,宋暖突然觉得这么抱着怪怪的,讪讪起身,松开了他的脖颈。
宋暖将耳边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也许是刚才的拥抱太过亲密,让她在羞涩中声调都变得软萌:“贺离,过去风光无限也好,不堪回首也好,你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新征程的。”
新的征程,一定会的。
她的眸中凝结着潋滟,贺离心中一动。
窗外骤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像是积蓄了一天的雨水猛地从上空倾倒下来。
哗啦啦的雨声中。
少年说,想听歌吗?
女孩点点头,说想。
他的声音低磁沉缓,太容易感染人心,让人动容。
……
justsomethingicanturnto,
somebodyicankiss,
iwantsomethingjustlikethis,
……
爱和被爱,他想要的不过是这些。
他唱完这首歌的时候,雨也渐渐停了,匆匆来去,带走了阴沉。
常言道,君子作歌,维以告哀。
宋暖坐在他身边,静静听着。
如果可以,她想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在他的心结上划一个句点。
后来,宋暖在他受伤的侧额贴了个创可贴,顺便销毁了那些洋酒。
她回去之前,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
那人说:“噢。”
接下来几日,贺离都没什么动静。
宋暖想,他需要缓冲的时间,独自想明白如何重新接纳这个世界,所以没去打扰他。
周六没课。
宋暖一如往常,在寝室听听力,做习题,写论文。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菲菲打着呵欠,终于起床,准备和宋暖一起去食堂吃饭。
趁着她去洗漱的间隙,宋暖刷了会儿新闻资讯。
刚打开,她就怔住。
“江盛收购贺程”的新闻,宋暖一眼就瞟到了。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贺程如今没了顶梁柱,内部股东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能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被表姐夫家的公司收购,那贺程今后根本不愁没发展。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贺程的控制权不再是贺家。
宋暖一时间不知道该哀叹还是该庆幸。
这时,手机有一通陌生来电。
宋暖犹疑了一下,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接这通电话,铃声响了十来秒后,她接通了。
“你好,哪位?”
“下来。”
宋暖握着手机,电话那端传来少年懒懒散散的嗓音,让她倏地愣住。
宋暖不敢置信,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贺离?”
“嗯。”贺离从容不迫,似乎在笑:“我在你寝室楼下。”
宋暖更加错愕,懵了两秒后,忙跑到阳台往下望,三楼的高度,很容易就能看清楼下的人。
金色的阳光璀璨,洒落在天地间。
楼下那个跨倚在单车上的少年耳边握着手机,慢悠悠抬起头,对上她投来的视线。
宋暖发着愣。
只听那人慢条斯理,懒声调侃:“别发呆了小妹妹,你们这儿不让停车。”
沉淀几日,再见时,他还是那个散漫不拘的肆意少年。
宋暖突然觉得心情都亮了几个度。
她抿出笑意,顺着他的话:“自行车……可以停……”
贺离眼尾轻眯,忍不住笑了声:“那你预备让我等多久啊?我有个数。”
他的手臂慵懒搭上车柄,像是真的做好了久等的准备,宋暖不禁莞尔,说来了。
“哎暖暖你去哪儿?”
菲菲刚洗完脸回来,就看见宋暖穿好鞋匆匆往楼下跑。
“我有事,就不陪你吃饭了!”
菲菲:“……”
凭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姑娘不对劲!
于是她相当有灵性地探身到阳台,果然一分钟后,看见宋暖上前和那个等在楼下的男生交谈。
又过了会儿,她震惊地看着宋暖坐上了男生的单车。
这还是她家不近男色的暖暖吗?!
白色的单车行驶在林荫道上。
宋暖坐在单车后座,轻捏着他的外套衣角两边。
树叶的光影映成片片的斑驳,在她眼前一闪一烁。
宋暖觉得,这大约是校园里最美的光景。
“贺离。”她甜柔轻唤。
前边的人勾起笑痕,懒懒的:“干嘛?”
这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固定句式。
宋暖只是想叫叫他。
“唔……我们去哪儿?”
贺离低朗的嗓音和着暖阳中的清风,传到她的耳畔:“食堂,吃饭。”
宋暖望着他的背影,浅笑:“然后呢?”
那人理所当然的语气:“周六,补课啊。”
说到这个,宋暖想起来了,嘀咕控诉:“可你明明都会……”
澄碧的晴空下,那辆白色单车不急不徐地在清净的校园驶过。
暖冬里的柔和日光照着他的浅褐色双瞳,贺离悠然微眯眼眸,他脸上的伤消退了不少,但侧额还贴着创可贴。
其实没什么伤了,但他似乎觉得这样很酷,也可能是因为某人。
贺离漫不经心却又透着几分正经:“那我给你补,早点修完学分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乌拉!
你们的码字机突然出现!
看,一点都不虐对不对,转眼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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