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呼啸的北风掠过上空,如同野兽的呜咽,听在耳中格外心惊,几盏壁灯将大殿内照耀得犹如白昼,天启帝捂着胸口低低咳嗽几声,蜡黄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难看,他深深凝眸盯着身边端着药碗的女子。
莫名觉得他今夜的眼神阴森森的,不似往日溢满宠溺和放纵,秋横波心头一跳,表面上佯装镇定,盈盈一笑:“皇上,怎么了?可是臣妾脸上不干净?”
“爱妃生得美丽,朕自然想多看几眼,以免哪天出什么意外就再也没机会看到爱妃了。”天启帝不曾移眸,微微笑道。
秋横波稍微放下心来,低头吹了吹汤匙里的药汁,待到确定不再烫人才送到天启帝的嘴边,莞尔道:“皇上说哪里的话,臣妾既然入宫侍奉皇上,必定生死相随。”
当然了,后半句仅是敷衍,她虽然曾经有过沉溺于天启帝的宠爱,但要她跟着他去死她却是万万不愿。
闻言,天启帝双眼微微眯起,他一手紧紧握住秋横波拿着汤匙的手,双目定定瞧着她,沉声问道:“爱妃所说可是真的?”
因着近半年来长期缠绵病榻,天启帝整个人瘦了很多,两颊颧骨高高凸起,让他无论作什么表情看上去都有些阴沉,尤其是这种沉下脸色的时刻,更加衬得不近人情的冷肃。秋横波心头暗惊,挤出一丝柔美的笑容:“当……当然。”
天启帝刚想说什么,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慌忙把药碗搁置到一边,秋横波手颤了颤,犹疑着抚上他的背部,小心替他顺气:“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天启帝却冷冷拂开了她。
秋横波一愣,看着自己僵在空中的手。
努力平稳住呼吸,天启帝双目如炬,毒蛇一般盯视着秋横波:“爱妃对朕可真是情深义重。”
若说刚才是惊惧的话,这会儿秋横波已经隐隐嗅到一股不安宁的气息,她忙不迭表达着自己的忠心:“皇上这般宠爱臣妾,臣妾自会投桃报李,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生死都陪伴皇上身侧。”
天启帝听完非但没有露出半点感动之色,眼神更加阴郁,他顿了顿,漠然开口:“爱妃,不知今日清晨朕去御书房后,你匆匆去凌安王府所谓何事?”
秋横波心里重重一颤。
早上听闻魏谨言身世的流言后,她便想着去看看他是否安好,便让红绡替她打点好了换了内侍的衣服出宫,谁料去了凌安王府并未如愿见到魏谨言,那边守卫森严,根本不允许外人踏入半步,她只得失望而归。这件事做得极其隐晦,除了贴身宫婢红绡就没有其他人知道。
她低着头还没有开口,就听天启帝继续道:“爱妃时不时对朕的三皇儿关注着也就罢了,隔一段时间就在落日楼与五皇儿见面,这又是为哪般?”
秋横波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往后倒退两步,撞到放着药碗的梨花凳子,“哐当”一声后,白色的瓷碗摔得四分五裂,温热的药汁溅落到她淡紫色的裙摆上,留下道道难看的痕迹。
殿外的侍卫听到动静忙要询问,就见大内总管黄公公一脸凝重地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可轻举妄动!”
“是。”
不知殿外的事情,秋横波颤颤唤道:“皇上……”同时“扑通”跪了下来。
“爱妃每日都给朕下药,让朕在短短三年内就变成这副行将朽木的样子,可真是了不起。”略显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天启帝面上在笑,眼神却冷得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自你入宫的几年,朕不顾与皇后几十年情谊一直宠信你,爱妃,你为何还要背叛朕?”
“皇、皇上!”
她惶恐不已,用膝盖跪着往后退了退。
不待她要逃开,天启帝的手已经转移到她的脖子上,死死掐住了她:“既然爱妃生死都想陪伴朕,那便先替朕去黄泉路上探探路吧。”
“皇……皇上饶命……啊……”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秋横波双手抓住他的手,不住地挣扎着,想要让他放开。
天启帝就算如今身体再虚弱,他到底是个曾经习武的成年男子,力气岂是她可以比上的,所以很快她就被那窒息感逼得双眼翻白,抓着他的手渐渐松开。
在最后的意识失去前,秋横波眼角的泪珠无声滑落。
这一刻,她终于后悔了。
不该为了所谓的直觉,就听从莫蓝鸢的指使潜伏在宫中,不该长期给天启帝下药,更不该在已经感到疲惫不堪时还眷恋荣华富贵不肯离宫……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无尽的后悔。
然而,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天启帝一直注意着她。
看着那张精心装扮过的美丽脸孔从最初的艳丽,变得煞白如纸,最后扭曲着无力闭上眼睛。
冷冷将已经死去的秋横波扔在一边,天启帝面无表情冲外面喊了一声:“黄公公。”
“奴才在!”
一直待命的黄公公立刻进来,看到地上秋横波的尸体眼神没有半分变化,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让庞统进来。”
“奴才遵旨。”
不同于其他被瓜分到各个朝臣或者将军手中的兵力,禁卫营只听命于大凌朝历代皇帝一人,其统领既兼任皇上的贴身护卫,也守护着整座王城,相当于掌握着整座帝都的命脉。现在的首领庞统就是天启帝自幼选出的,除了他天启帝不会真正相信其他任何一人。
庞统很快就随着黄公公来了,后者在门口就及时止住了脚步,让庞统独自进入大殿。一张刀削般的冷毅脸庞上没什么表情,看都未看死掉的秋横波一眼,庞统沉声道:“奴才参见皇上!”
“立刻将尸体处理掉。”天启帝拍了拍手,拂去那根本没有的灰尘。
当初秋横波入宫,天启帝之所以宠她,除了的确有几分意动,更多的是因为她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处处为他着想,所以不知不觉就获得了他的信任。
他想不到,她竟然一直在背叛他。
半年前查出她有问题后,天启帝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任凭任何药石都无法起色,他知道底下的人一直不安分觊觎那把龙椅,震惊和愤怒之余,他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继续装作软弱,不问朝事,眼睁睁看着莫蓝鸢和魏谨言崭露头角……
现在,就是他将那些怨气一一讨回来的时候了。
莫蓝鸢,魏谨言,这两个逆子,几日后他便要送他们一份大礼!
眼中一片彻骨的寒意,天启帝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听得外面的人心里发怵。
“皇上,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把秋横波的尸首处理掉后,庞统低声禀报道。
天启帝正欲说什么,就见黄公公疾步走了进来,面色少见的惊慌:“皇上,柳丞相来……来了……”
“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朕何时说要见他了?”
黄公公脸色惨白,颤巍巍喊道:“还有其他人……”
他的话还未说完,门口就响起刀剑相撞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惨叫:“大胆!谁允许你们进来的……啊……”
双眼死死睁到最大,天启帝看着从外面涌入大殿中的一群人。
“你、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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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徐九微焦急地在房间里来回渡步,怀袖和绿衣每隔一会儿就出去看看沐秦天夫妇有没有回来,然而整整一天她都未见到他们。
“怀袖,侯爷他们今日出去时有没有说什么?”徐九微问怀袖。
仔细回想当时沐秦天夫妇的表情,怀袖应道:“郡主,侯爷和夫人只是说要去办些事情,并未说什么时候回来。”
“办什么事?”
怀袖摇摇头:“奴婢不知。”
今日白天先后见过魏谨言和夜九宁,徐九微心里越来越慌,总觉得很快就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双手紧紧攒在一起,思来想去都不得其解,便想问问系统是不是知道什么,也好早日做准备。
前几日系统就说过,因为有人物角色发生重大变化,她自动被判定介入剧情,要参与最后一个主线任务,当时她不知那个发生变化的角色是谁,如今想来,应该是指夜九宁。
“五百二十四,你出来!”她在识海里呼叫它。
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这个破系统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有事发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徐九微吃惊的是,这次它居然没无视她,还笑嘻嘻问她:【宿主,有什么事情要问?】
徐九微:“……你说的那个什么最后的主线任务,是不是就是现在?”
系统“唔”了声,道:【宿主,我不能违背天道告知你是什么事情,但是还是可以从侧面提醒你的。没错,现在开始,就是最后的结局任务开始的时候。】
徐九微拧眉。
它这话是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剧情已经在发展了?
徐九微:“你还能透露什么?”
系统想了想:【我还能透露什么啊……对了,宿主你要自求多福了!】
脸唰地黑了下来,她咬牙:“你确定不是在咒我?”
系统无辜地道:【冤枉啊宿主,我哪会诅咒你,我是在认真提醒你。】
旁敲侧击想要从它口中问出什么,奈何这个辣鸡系统就是一问三不知的架势,任凭她威逼利诱就是不吱声,最后干脆又玩起了消失。这透露了两句还不如不说,弄得她现在更加惶惶不安了。
暗骂着五百二十四这个破系统,徐九微在房中坐不住,正想着干脆去前厅等着,这样沐秦天夫妇一回来她就能看到,就见绿衣快步跑了进来。
“郡主,侯爷和夫人回来了!”
徐九微忙不迭出门。
到大厅的时候,徐九微就看到沐秦天站在厅中和管家说着什么,沐夫人端坐在椅子上,沉静的面上一片凝重的神色。
见她进来,沐夫人冲她招了招手。
“阿锦你来了。”
徐九微乖顺地走到她身边,福了福身,唤了一句“娘亲”。
沐夫人怜爱地摸摸她的长发,扯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拉着她的手在旁边坐下:“阿锦,坐。”
沐秦天看了看徐九微,又看了看一直未曾开口的夫人,低声嘱咐道:“管家,立刻按照我说的去做,一个时辰后我们必须出发!”
“老奴领命!”
一贯带着和善笑容的管家这会儿亦是难得沉下了脸色,躬身行了一礼就步履匆忙出了大厅。
“发生何事了?”徐九微明知故问。暗忖看沐秦天这动作,像是已经准备离开,那倒正好免去了她让他们离开的借口。
侧首瞥她一眼,沐秦天叹了口气,没说话,倒是一旁的沐夫人接过了话头,道:“阿锦,宫里今夜出事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帝都,一刻都不能耽搁。”说话时沐夫人一直在注意徐九微的反应,担心她会不肯走,毕竟现在凌安王魏谨言还被软禁在王府。
关于魏谨言这件事,沐夫人并不知道他和自家女儿发生了什么,但她是过来人,一看便知两人定然有了私情,今早徐九微急急忙忙出门去探望魏谨言更让她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并不知道沐夫人想得复杂,徐九微愣愣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会儿厅里没有其他人,且面对的是自家女儿,沐夫人也就安心将事情说了出来:“阿锦,怀光王他……与柳丞相等人正在宫里,要让皇上……禅位。”
沐夫人尽量选择委婉的词儿,心头止不住的发愁。
她早知莫蓝鸢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看得出来他对皇位有野心,但沐夫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这么快就会有所动作,更如此胆大妄为。他难道不知若是失败,面临的将会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更甚至,连与他有婚约的阿锦,和他们整个侯府都要跟着陪葬!
所以,沐秦天在得知柳丞相他们今日就会动手后,第一件事就是出府安排一切,待到所有事情办妥就赶回来,准备今夜连夜出帝都。
早上就听魏谨言说让她跟着沐秦天夫妇赶紧走,徐九微闻言也就没有什么震惊的,只是挑了挑眉。
这些日子她多多少少听说了,莫蓝鸢如今的地位都是丞相柳意一手扶持起来的,可以说是表面风光。若今夜真的逼宫成功,。无疑就是成了柳丞相的一枚死棋,当上个傀儡皇帝,可是,他这种性子的人当真会就此屈从?
徐九微是不信的。
“女儿知道了。”这些话她不能和沐夫人他们胡乱说,垂下头敛去眸中深意,徐九微低低地回道。
见她没有要反抗的意思,沐秦天和沐夫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早上出门前沐秦天已经吩咐下去,多多少少暗中做了准备,为了瞒天过海不让外人瞧出端倪才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所以沐秦天夫妇回府后,管家仅用了半个多时辰就把事情办妥当。
“王爷,马车和行礼都已准备好,就在后门停着。”管家很快去而复返。
已经和怀袖绿衣换好方便出行的衣物,徐九微默不作声跟着沐夫人,百无聊赖地想着,不知魏谨言此刻在做什么。
他既已叫她赶紧离开这里,想必早就对莫蓝鸢会逼宫的事情做了准备,加诸早上看到他那闲雅的模样,她倒不是太担心他会出事。就是略微有些惆怅,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见到他。
“管家,我们走后,府中的事情一切照旧,待到明日一早,你就遣散所有下人,按照我之前安排好的跟随人来与我们会合。”沐秦天严肃地道。
“老奴知道了。”
今夜出行的人并不多,除了沐秦天夫妇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下人,就只带上了怀袖和绿衣,挤一挤一辆马车勉强可以凑合。这样也是为了避人耳目,被人看出什么。
至于侯府,因为是新迁入的,府中的下人和婢女不算太多,总共就十来个,沐秦天也早早做好了安排,除了管家后面会去寻他们,其余人都发放银两放出府去。
又粗略将大小事务交待了一遍,沐秦天这才放心去后门的马车停放处。
徐九微一手扶着沐夫人,一手拎着个包裹匆匆跟上,怀袖和绿衣走在最后。
侯府非常大,大抵是因为人少的缘故,一路走来分外静谧,耳边除了几个人的呼吸吐纳声,就只有悠然飘落的雪花和风声相伴。
将他们送到后门口,管家压低声音说道:“侯爷,夫人,郡主,请当心安全啊。”
“府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沐夫人微微一笑。
“夫人放心,老奴有分寸。”
沐秦天拍拍管家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担心。
走在前面的下人连忙去开门,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一刻钟前还没有半个多余人影的后门,此刻密密麻麻全是身穿黑衣的侍卫,一个个高举着火把和刀剑,把侯府门口照映得一片亮堂。
这是……
沐秦天深深皱起眉头。
沐夫人抓着徐九微的手蓦地收紧。
短暂的惊诧过后,管家立刻上前,叱道:“大胆!你们是何人?为何挡在我淮阴侯府门前?”
一片火光中,身穿黑衣的男子走到人群的最前面,拱手道:“侯爷见谅,属下并无冒犯侯爷的意思。”
看清楚来人的脸,徐九微抿了抿唇。
那是韩冰。
莫蓝鸢身边的贴身护卫。
目光似乎在徐九微身上停留了一瞬,韩冰很快低下头,道:“属下奉王爷命令,前来保护侯爷和夫人,还有……郡主的安危。”
这话让在场的人脸色皆是变了变。
沐秦天立于众人身前,一双深幽难测眸子冷冷看着韩冰:“这是怀光王爷的意思?”
韩冰颔首,表示默认。
沐秦天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王爷突然派这么多人围住侯府,这是保护?”管家怒气冲冲地道:“侯府与王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郡主更是与王爷有婚约,这未免做得太过分了!”
韩冰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并不作声。
见此情形,沐秦天剑眉耸动,眼中同样有着明显的怒意。
但任凭他们怎么看,韩冰不肯挪开半步,他带着的那些人更是如同毫无意识一般,死死挡在门口。
须臾,沐秦天叹了口气,冲沐夫人摇摇头。
看到这一幕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沐夫人和徐九微都很清楚,今夜他们是休想踏出淮阴侯府半步了。不仅如此,可能往后都是!
韩冰低着头,面色分毫未有变化:“请侯爷和夫人见谅。”
最后,沐秦天一语不发拂袖转身回去。
“真是……好个怀光王。”
轻轻淡淡吐出一语,沐夫人牵着徐九微同样折身。
管家冷哼一声,把两扇门“啪”地甩上,选择眼不见为净。
从刚才起就未开口过,徐九微紧抿着唇,抬首望着夜空中的雪花,心慢慢坠落到了谷底。
作者有话要说: 逼宫上章~
明日多更,应当会更1万5以上吧。应该。=-=话说之前都闹着结局,现在马上要完了反倒看不到什么人,都跑了么~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