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丝线牵在傀儡们的身上,他们动作迅速,每一只傀儡都有着堪比魔君的反应力。
异形想了想,它原本似一瘫淤泥一样的身躯微微一歪,紧接着,之前披着鳞片的兽爪又猛然一变,森寒的钢刀从爪子中伸出来,它要切断蓝衣稚子魔君控制傀儡的线。
异形的速度根本不弱于那些傀儡,它高举钢刀,就像是充满杀气的刽子手,一刀下去,数十只傀儡的丝线被齐齐斩断。
以异形的眼力,找到这些丝线,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蓝衣稚子魔君手上的丝线断裂,失去了一些非常微小的力道,他那张娃娃脸上浮现称得上轻蔑的笑意:“哦?”
他的丝线被斩断了,就像是失去了艺术品一样,虽然这艺术品不过是他随手捏的,称不上是珍贵的藏品,但他,还是很不爽。
青山关战场上狂风忽起,蓝衣稚子魔君身上的短打被微微吹起,他的头发也算不上长,像是枯黄的杂草般不修边幅,然而,与之相对的,是他手上刹那间又多了许多的线。
蓝衣稚子魔君轻呵一声,手中丝线顿时布满整个青山关战场,这些丝线未曾连接傀儡,而是错综复杂地交错着,意图遮盖异形的眼睛,或者更直接一点,缠上它的双手。
这些丝线非常柔,哪怕是钢刀触碰上去,丝线也会弯下去,所谓柔能克刚,就是这个道理。
紫衣人微笑着看向战场:“好可惜,裂空不是火属修士,否则可以把对面那个家伙毛都给烧掉呢。”
这种丝线,要是有一把火,不就从星星火点顺着丝线燎原了吗?
那个异形又想了想,刚才的钢刀瞬间变成一个大火炉,它把火炉往天空中一扔,刹那间,火炉从天而降,火种从里面飞溅出来,最开始丝线并未被点燃,然而,只过了一会儿,丝线就这么被点燃,瞬间成燎原之势。
蓝衣稚子魔君露出笑意,这时候,异形也想到了不对。
因为那么多丝线把他围在中央,丝线被燃烧,风助火势,复杂的丝线令他一时半会儿无法突围,那么,最后的结果是——
他会被烧死在这里,而蓝衣稚子魔君,损失的不过是一些傀儡和丝线。
异形庞大的身躯似淤泥又似高塔,它的眼睛像灯笼一样,从火焰之中望向紫衣人。
紫衣人明显憋着笑,连连道:“哎呀呀,我没想到你真的相信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不过,都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还是快一点吧。”
紫衣人葱根般的手指指向天空:“你看,天色很晚了。”
被坑的异形似乎想去找紫衣人算账,向前走了一步,身躯碰到火焰,立刻散发出一种焦糊的肉味。
蓝衣稚子魔君冷哼一声:“蠢材!你信他的鬼话,等他把你称斤两卖了,你还得帮他数钱。”
异形庞大的身躯透着一丝委屈,终于,因为这火焰,异形不再藏着掖着,他深吸一口气,这一吸气,战场上狂风席卷,像是有无穷的吸力朝着异形的嘴巴而去。
鹤阳子凝眉,见到一旁某些人眸色有些恍惚,喝道:“注意脚下!”
这一声若雷霆,把几个实力稍弱的长老给呵清醒,赶紧注意自己不被吸进去。
紫衣人衣袂飘飞,长发飘飘,自始至终含着笑。
战场上的形势可就没那么好。
蓝衣稚子魔君眉头紧皱,将双手拦在脸前,避着狂风,之前的丝线和着火焰,全都被那个异形给吞吃入腹,这么多的火焰,它咽下去就像没事儿人一样,蓝衣稚子魔君见状,想操控自己的丝线,看能否从异形肚子里突围。
然而,他那些丝线一进入异形的肚子里,就自动和他断了联系。
更可怕的是,异形吃了这么多吃的,肚子里翻搅的火焰和丝线好像没让它有半点不舒服。
它越长越大,灯笼似的眼睛环顾四周,再度收腹提胸,张开黑漆漆的大嘴,朝蓝衣稚子魔君的其他傀儡吸去。
魔人傀儡和魔傀儡,脚下拖出一条长长的线,被异形和着狂风一起吸入嘴里,落入腹部。
蓝衣稚子魔君如何舍得自己的傀儡被吃?可他再不舍得放手中丝线,那股强有力的吸力会连带着他也给一起吸进去。
蓝衣稚子魔君无法,只能含恨切断自己的丝线。
异形还在吞噬傀儡,它的身躯越长越大,如今已经长得几乎有顶着天、立着地,那肚子就像无底洞一般,吞下去的傀儡安静地躺在肚皮里,永远也不会被撑破那一般。
无量山佛门的空灭大师手捻佛珠,忽然唤了句:“阿弥陀佛。”
饶是见多识广如鹤阳子,也看不出那异形妖兽是什么,若说它是饕餮,可吞食万物,可饕餮是神兽之中的凶兽,不应该没有凶兽神威,而且,饕餮也不长那副模样。
鹤阳子见空灭大师忽然说话,大约是知道了些什么。如今修真界有八大宗门,包括太虚剑府、玄心剑门、灵一门、无量山佛门等,这无量山佛门尽修佛道,和别的道门不同,想必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知识。
鹤阳子道:“大师看出了此兽法门?”
紫衣人也含笑看着空灭大师,并未插话,修真界的人对魔域知之甚少,魔域除了孤苍渺和他的狗腿子温如风之外,也对修真界知之甚少。
紫衣人也很想知道,如今的修真界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那空灭大师面色怅然,似是有无尽遗憾,万般悲苦,终究只化作一句阿弥陀佛。
他捻动佛珠的手不停:“宗主可曾听过饿鬼?”
有点意思,紫衣人笑看空灭大师。
鹤阳子沉吟一番:“恶鬼、饿鬼?若说是后者,本尊游历之时,也曾听说过,那时正是战乱稍歇,眼看着可稍稍休养生息,整整五个城池里的人,都被人剖开肠肚,吸血食髓而亡,无论是人畜,都是这个待遇,城池彻底成了死城。当时那个事,是佛门去解决的。”
人畜都死完了,他们道门,无论是修剑的,修刀的还是其余的都没办法了。
他们的专业在于痛扁妖邪,送它灰飞烟灭,如果说死者不幸化鬼作乱,他们也只会把剩下的鬼一网打尽。至于超度之事,属于佛门的范畴。
那件事,就是由无量山佛门处理。
空灭大师双手合十,极尊重地念了句佛号:“那件事正是我师度恶处理,家师处理完后不过十载便圆寂,便是因着此事。”
度恶乃是佛门高僧,差一步得证金佛,居然会死于当初那场事。
鹤阳子道:“度恶大师人品如佛,一向为人称道,当初他得遇难关,为何不差人去友宗寻路,或许还有可补救的法子?”
空灭大师摇头:“若那事再有其他人卷进来,则是天下浩劫,家师一人入地狱,总比世间成空要好。”
鹤阳子道:“以度恶大师佛法精深,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空灭大师把那瞬间的悲苦压下心头,心不动,衣不动:“便是小僧所说饿鬼,当日那几个城池,便是糟了饿鬼之难,饿鬼道众生常处于肚饿之中,无可果腹者,小饿鬼常被大饿鬼所食,食用完小饿鬼又再生……它们忍受这无时无刻的饿,肚内如火烧,受此苦难,常连内脏都会被自己所食。那五个城池,便是由饿鬼道中饿鬼跑出,得了机会将整整五个城池的活物全部吃空,家师去往城池超度之时,不知一处水井底下还有一些鱼没被饿鬼吃空,它在水井底下,听到家师所念,来到家师跟前……”
空灭大师道:“饿鬼是不可被超度者,那饿鬼被家师所拿,却也小心戚戚,做出可怜之状,求得家师垂怜。家师一念之间动了怜悯,想让饿鬼好生修习,方可脱饿鬼道。那饿鬼只言家师目无下尘,不知它的苦楚,家师便以无边佛法,造饿鬼道幻境,以身渡鬼。他化为饿鬼道中一员,只消在幻境中待上百年,饿鬼便会心服口服。等到九十九年之时,那饿鬼在幻境之中当着家师的面吃人喝血,一饱口腹,家师功亏一篑……”
“之后呢?”鹤阳子还不知道有这样的过往。
“之后……家师灭杀那只饿鬼,但他已心生魔障,迟早也会变成饿鬼。”空灭大师道,“家师自知自己法力高强,若是变成饿鬼,世间无人可送他去饿鬼道,只能为祸苍生,便把一切事宜告知小僧,之后……圆寂。”
说是圆寂,其实度恶大师已生心魔,佛道已毁,若留下魂魄,还会变成饿鬼,想来,他一定是灰飞烟灭。
想想度恶大师慈悲为怀,居然遭此劫难,不只没能修成正果,反而差点坠落鬼道,不禁唏嘘无比。
鹤阳子、妙缪真君以及其他在场所有人,都双手合十,口念佛号,以示对度恶大师的尊敬。
佛门讲究一切成空,空灭大师很快平复好心情,继续将话题转到青山关战场:“此兽能吞万物,而且无论多寡,正是饿鬼道众生之态。”
紫衣人道:“正是。”
空灭大师忧心忡忡,饿鬼有万形,但也是饿鬼,若是此饿鬼哪日作乱?
紫衣人勾唇:“我们敢现身修真界,自是有足够自信不会使修真界迫于利益围攻我们,诸位往后瞧再是。”
鹤阳子道:“这是自然。”
他并不抱悲观态度,要是这个饿鬼毫无理智,那么吞食活人岂不比死人好得多?
但鹤阳子现在觉得魔域当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将傀儡之术练到出神入化的魔君,一个饿鬼道中饿鬼,面前这个紫衣人虽未出手,但从他言谈举止来看,又如何会是无能之辈?
鹤阳子道:“不知仙子刚才说的裂空魔君在哪里?”
紫衣人笑得花枝乱颤。
正在此时,异形吸食了许多傀儡人,它打了个饱嗝,硕大的身躯即刻变化,从一滩淤泥般的东西一变,身子还是淤泥,头却成了一个黑发青年。
这青年长长地打了个饱嗝,模样普通,眼如死灰,像是反应慢半拍那样,扭头对紫衣人道:“凤凰游,你骗本君。”
他死灰般的眼露出些杀气,身体处伸出触手,往紫衣人那里去,做出一副要杀他的模样。
“下次再如此,本君也吞了你。”
紫衣人……也就是凤凰游赶紧道:“好好好,我刚才不是为了让你快点打吗?”
修真界正道的人都有些惊讶,那个异形……居然是一个人。
它就是那位裂空魔君!
紫衣人笑眯眯地环顾周围:“因为他的胃口大到能把天给打成一块一块,然后慢慢吃下去,所以叫做裂空魔君哦。”
修真界正道脸色微变,这也……所以这个人,刚才一口气吃了那么多的死人?
呕——
他们胃里一阵翻腾。
蓝衣稚子魔君陡然损失这么多傀儡,他就像被毁了所有藏品那样,心里恼得跳脚。
想他如此优秀一个傀儡师,他所会的,岂止是裂空的百倍?裂空不就靠着嘴巴大,吞食万物,一招鲜吃遍天,饿鬼道了不起吗?
蓝衣稚子魔君也听过裂空这个饿鬼道的由来。
好像是裂空之前在魔域那会儿,不幸被食人的魔抓了去,食人魔想要吃了他,这时食人魔又被仇家找上门来,食人魔和仇家火并,双方同归于尽,一地尸骸。
而裂空……身上绑着绳子,等着被下锅,那些人都死了,裂空眼看着就要被绑着活活饿死,而那些尸体,离他不算远。裂空只能挣扎,滚下去,仍然被绑着,用嘴一块块吃死人肉活下去。
无尽的饿、无尽的死亡的味道……让裂空以人身修饿鬼道,最后,他啃食了绳子绑着的自己的部位,生生啃瘦了一圈,才逃开。
十位魔君之中,忘炎魔君也是鬼道分支,但是他修的是操纵鬼类、尸体,而裂空,则是饿鬼。
忘炎魔君看见鬼都走不动道,但是他也不敢对裂空下手,这就是饿鬼的可怕。强如忘炎魔君,也怕被饿鬼反噬。
蓝衣稚子现在心疼自己的傀儡,只想把裂空的头给揪下来。
他还有丝线,但是,这根丝线不是连接其他的人,而是连接他自己。
哪怕和玄容真君打,蓝衣稚子魔君都没用这招,玄容真君再是把他手脚都削断了,也没把他傀儡全给吃了。而且,玄容真君是多么上等的傀儡资质,他裂空当傀儡配吗?配吗?
他今天一定要把裂空的胃都给打出来。
凤凰游见到蓝衣稚子魔君来这招,脸上的笑意消失,他悠悠的眼眸盯着蓝衣稚子魔君:“我说,孤苍渺给了你多少好处,至于这么卖命吗?”
他那双眼像沉着无边温柔,如春风一般让人生出无限好感,又像是情真意切地为双方着想。
魅术。
然而,蓝衣稚子魔君伸出手指指着他大骂:“别在那瞎发骚,要么来和本君打一架,要么闭上你的破嘴。”
“……”凤凰游耸耸肩。
他毕竟是个美人,这般蹙眉的姿态让人生起无限怜悯,之前奇术宗的长老道:“这,仙子别恼,那般的魔向来不识好歹。”
凤凰游点点头,捂住脸,似乎无比哀怨:“对啊,本君当初不过是得了他看上的女修青眼,那女修和本君睡了,没想到他记恨到现在,以这般粗鄙之语对本君。”
“什么?”奇术宗长老有些蒙了,“仙子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其余修真界正道也唰唰看向凤凰游,凤凰游似乎恍然大悟:“哦,忘了介绍,本君名唤凤凰游,性别男,修为化神,初来贵地,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他生得雌雄莫辨,和煦有礼,然而,在这一刻,一些怜香惜玉的男修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男的你穿成这样?
男的你听见别人叫仙子答应得那么利索。
魔域能不能有点正常人?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云棠已经和燕霁分别,燕霁现在并不适合出现在青山关战场,而且,他似乎要去断孤苍渺的后路。
只剩下云棠一个人腰间配着剑,看着青山关战场冲天的魔气而去,她还闻到了鬼气,不知道是忘炎还是裂空?
云棠千里奔袭,要赶到青山关战场,便又闻到了一种魔气。
这魔气好熟悉,但是没有鬼修的魔气那么独特,她只能确定,前方有十位魔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