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剑府真君和门下难得一见的天才弟子结为道侣,这样的喜事太虚剑府自然不可能有所亏待。
这个时空的玄容真君身居高位多年,也自然不可能身无长物,他嘱咐管理此事的弟子,一切皆用最好,不必有所节省。管理此事务的弟子们忙得脚不沾地,却也知道真君会有赏赐,个个喜笑颜开。
时空云棠的爹娘则更不用提,自是喜不自胜,那可是玄容真君……
修真界多少年能出一个玄容真君这样的大才?
每个人都非常满意,时空云棠本忧郁的心也慢慢被抚平,结契后,她就能离开这个地方。时空云棠要结契了,也一样跑来见玄容真君,她的性格并不拘于太多规矩,反而是时空师尊红了耳朵,不怎么敢在快结契前看时空云棠。
他其实想看,却又担心唐突,还不敢让跑来找他的时空云棠回去,只能无奈地敛眸,坐着轻轻擦拭自己的剑。
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挂在心上人眼上。
灯影摇动,月瘦花肥,清浅的月光照耀在时空师尊和时空云棠身上。
时空云棠眼弯弯道:“师尊,你怎么让他们一切都按照古礼来,我光是试了那个凤冠,就觉得脖子都快断了。”
时空师尊轻轻道:“你不喜欢吗?我是听别人说,许多女孩儿都想结契大典盛大些。”他眼里盛着笑意:“要是到时候脖子疼,我替你施法减轻些。”
时空云棠脸色绯红:“……我自己也能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像是蝴蝶一样从窗外跳出去,“师尊,明日我就不过来了,明日我还要试一些妆。”
蝴蝶一下飞出去,窗门被带来一下关上,时空师尊一直擦拭剑身来转移注意力的手才停顿下去。
他起身,走到窗门口,看着远去的时空云棠,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一个一直苍凉如孤雪的剑修,会露出那么和煦的笑意。如果说他们的故事就这么平静地发展下去,倒也不算太差。
不过……云棠注意到身旁的玄容真君——越靠近结契大典,他似乎就越悲伤燥郁。
云棠等人紧跟时空云棠。
她看见时空云棠被人拘着画好浓妆,鲜艳明媚,腰肢纤细,多了些热烈的风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像是忍不住一般,去找时空师尊。
现在整个太虚剑府见到她都调侃她是新娘子,只有师尊不会啦。
时空云棠跑去春水峰,在玄容真君住处的不远处,发现了一个人。那人发髻微乱,面色含春,脖子上满是斑斑点点的红痕,不是别人,正是苏非烟。
苏非烟一见到时空云棠,脸色先是划过几分恐惧羞臊,又在最后坚定下来:“云师姐。”
她往时空云棠的面前猛地一跪,清脆的一声膝盖碰着地面的声响:“云师姐,我求你,你不要那么忌惮我,我不是要和你抢师尊……”
时空云棠被这一下吓了一跳,见苏非烟身上的红痕:“你身上……”
“师尊要了我。”苏非烟的脚酸疼难忍,强忍着痛:“师姐,我知道师尊最爱你,但他也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只是因为你,他才一直非常坚定地拒绝我,只做出师长的模样。今日……今日他喝醉了,我对他说今后你成亲,我们便就陌路,我这便离开太虚剑府,他便控制不住心意要了我。”
“师姐,我从来没想过和你争,你是师尊妻子,我只做师尊的妾、炉鼎便可,你不要再拦着师尊了,求你。”
苏非烟一脸哀求,云棠看得眼珠子都快跳出来,手心都痒,想提剑替时空云棠送她去西天。
时空云棠原本虽和时空师尊有摩擦,但也一直坚信时空师尊对她一心一意,如今苏非烟带着一身红痕出现,她脑袋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摇摇欲坠。
时空云棠快气得颤抖,她紧紧捏拳,道:“你以为我会信你?师尊如果喜欢你,凭借你的倒贴程度,早就和你苟且,怎么可能等得到现在?”
她道:“你别以为你在身上弄出些伤就能糊弄人。”时空云棠道眼中浮现厉色,一手剑光猝不及防笼罩苏非烟,“你爱在身上弄出这么些伤痕,我便抓你去戒律堂审问,如是师尊所做,我明日的结契大典便结不成了,如果不是师尊所做,我倒要看看你这么处心积虑拿身体来算计什么?”
苏非烟不过金丹期,怎么敌得过时空云棠。
她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便恶狠狠地撕烂了自己的袖子,扬起光洁的脸:“你看。”
她伸出自己白皙的手臂,充满恶意和炫耀道:“师姐,我之前可不是修真者,我来自一家青楼,侥幸在拍卖除夜前,被出任务的师尊买下。”她深情款款地抚摸自己的手臂,“师尊买了我的初夜,我就是他的人,他把我带上太虚剑府……诺,你看,我们那儿的女子手上都要点一颗守宫砂,证明自己的清白,如今,这颗守宫砂不见了,师姐,你修为比我高,你再仔细看看,我的元阴也失去了。”
“师尊的住处就在不远处,如果我说的是假话,师尊怎么可能还不出现维护你?”苏非烟道,“他啊,就是累了,睡着了,又或者是没睡着,只是希望我能跟你把话说明白,师尊是什么修为什么身份,有几个妾不过是正常的事,你别再不知好歹阻挠。”
“噗——”
云棠循声望去,见时空云棠脸色极差,身形摇摇欲坠,却咬着牙一剑刺到苏非烟的肩膀。
苏非烟吃痛,捂着肩膀:“你还敢……”
时空云棠这时已信了苏非烟的话,苏非烟莫名丢失的元婴,从师尊房里出来的惨状……全都在指向一点,时空云棠道:“我敢,我还敢把你送到戒律堂,看看别人会否惩罚我刺了你这样一个人。”
她现在遭受情伤,且又是因为苏非烟……时空云棠只想撑着一口气,把苏非烟送到戒律堂,之后,再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取消结契大典。
她只凭一口气撑着,然而,她前脚刚扯苏非烟,后脚云苏氏云河便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云河道:“住手,住手!棠棠啊,你要去戒律堂,之后你和真君的婚事可怎么办?棠棠,都到了这份儿上,这女子最多不过是个妾,况且真君对不住你在先,之后更是会事事听从你,你听爹的,别闹了。”
云苏氏也紧紧拦住时空云棠的剑,见拦不下,她便莽了劲儿,撞到苏非烟面前,拿身体挡着剑势:“你要杀她,连娘也一起杀了。”她泪流满面,同为女人,她知道时空云棠心里的苦,“乖女儿,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女人谁不是这样的,高位的男修三妻四妾最多不过被说一句风流,高位的女修若是找了几个男人就要被人说无耻,这个世道是这样的。女儿,真君已经是极好的男人,你不为你自己想,也为我们想想,你现在闹大了,我们云家脸往哪里搁?对你的名声也不好,谁会娶一个被真君抛弃的女修。”
时空云棠惨受情伤,父母不但不帮助她,还护着那女人……
她只觉这一切都荒谬极了。
“娘,你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你自己愿意,你自己甘于现状不再修炼?”时空云棠道,“你说是世道的错,可是你见过哪个高位女修愿意忍受男子三妻四妾,一个都没有,别人愿意忍,是因为她们对那人有所图。”
时空云棠指着自己:“我为什么要忍,是我很差吗?我现在就是元婴期,哪怕出了太虚剑府,也没人敢让元婴期女修忍着男子三妻四妾,娘,你是你,你不是我!”
时空云棠和云苏氏根本是不同的人,所以,云苏氏用她的理论去规时空云棠,只能让时空云棠陷入无限痛苦之中。
云苏氏听她这么说,反而自卑:“你是看不起你娘?”
她提了声音,像是被冒犯:“好,我不如你,我没有你修为高,那你杀了我,你什么都有主见,你把我杀了就没人管你了。”
……
云棠真是忍不了这个人,她屈手,一道剑气从结界里弹出去,虽不敢改变时空的进程,却也如一柄利剑从云苏氏胳膊上划过去,云苏氏吃痛,差点以为时空云棠当真动手。
云棠专挑的刺激的穴位,云苏氏吓得不轻,当即噢哟一声,尖叫着躲开。
云棠冷笑。
云苏氏前脚刚拍着胸脯让时空云棠杀她,后脚不过被一道剑气激打,就怕得如老鼠一般。她找不出是谁弹出的剑气,正后怕时,时空云棠却已看明白,万念俱灰——
她的娘不是不知道疼,只是没有疼在她的身上。
她要是继续待下去,就得和苏非烟和平共处,就得被逼着再嫁给师尊……时空云棠累了痛了,连争斗的心都完全消失,她不能等事情闹大,事情闹大后,她就再也逃不开太虚剑府了。
时空云棠不再恋战,她连苏非烟都不管了,当即一剑逼开云河远遁。
她如一道剑光,再度离开太虚剑府。云河本要立即追上去,却又忌惮刚才的剑光,有一瞬踟蹰。倒是苏非烟,她心念电转,当着云河等人的面大吼一声:“师姐别走。”
苏非烟去追赶时空云棠,她自然不可能是好心,竟然像是不要命一般千方百计去阻拦时空云棠的路。
时空云棠如今如同叛臣一般,她也深厌苏非烟,见苏非烟不要命,干脆送她去死。
长剑刺入苏非烟的心脏。
“叮”一声,里面属于时空师尊的剑意涌出来,瞬间把时空云棠击飞,苏非烟也受了不小的伤,她笑道:“师姐,你想不到吧,我之前就对师尊说,师姐你不喜欢我,我害怕,师尊拗不过我,送了一块护心镜给我。有这块镜子护身,你怎么杀得了我。”
她一瞬间猛然上前,长剑直指时空云棠的咽喉,被时空云棠勉力一挡,又变了剑势,在她的脸上狠狠一划。
那张花容月貌冠军天下的脸,终于多了一道血痕。
时空云棠原本不会被伤,正是因为时空师尊的护心镜,她被击飞,如今便受此重伤,脸上血肉模糊。
她举起剑,面无表情,这样的疼痛和死亡的威胁在侧,时空云棠却仍未求饶,她和云棠一样,都有越挫越勇的特质。
苏非烟这时候半点没有之前的故作柔弱,她定然要杀了云棠:“云师姐,你斗不过我,你有师尊喜欢、有父母、有好的家世又如何?女人的手段,你一点也不会。”
“再见了,师姐。”
“慢着,大胆!”苏非烟身后,云河的声音传来,“你敢对她动手!”
他本是来拦住时空云棠,如今却是来救她。
时空云棠是云河的女儿,云河怎么可能干脆看着她去死。
“云堂主。”苏非烟道,“云堂主,你可看看她的脸,她的脸可是废了,再多灵丹妙药也好不了,这样一张脸还怎么嫁给师尊?”
云河这才看向时空云棠的脸,时空云棠的脸上满是鲜血,只留下一双带着刻骨冷意的眼睛。
伤口深可见骨,形容可怖。
云河一惊。苏非烟道:“云堂主要是聪明人,我们就合作,现在她肯定不可能挽回师尊的心,我倒是可以。她的容貌毁了,我和她还有几分相似,我还是师尊的徒弟……之后谁能为云堂主笼络师尊?而且,云堂主,我无父无母,我在太虚剑府认了你们做爹娘,难道不会一门心思帮助你们,毕竟帮你们就是帮我,我们没有后台的修士,修习可很是辛苦。”
苏非烟的话句句戳在云河心尖上。
他眼神明显松动,但仍是道:“饶是如此,你也不能杀棠棠。”
苏非烟眼中闪过一丝妒忌:“你可真好命,谁都要保你。”
她不得不压下此时杀时空云棠的心,道:“云堂主,可是师姐这人性子最硬,万一她说错话,将我们今日对她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届时师尊降下怒火,我们谁也承担不起。如果不杀她,就必须得堵住她的嘴。”
云棠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时空的苏非烟因为一直单打独斗,要悍勇许多。不过,再怎么心黑悍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云棠也能毫不在意地把她、云河、云苏氏全给杀掉。
云河道:“怎么堵嘴?”
苏非烟道:“要么,毒哑师姐,反正她毁了脸,再毁了嗓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再不然,就让她发心魔誓,若透露出今日真相,则死无葬身之地……不,师姐不怕死,就生生世世都为娼妓好了。”
云河心内大惊,但是此时,看着时空云棠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再想想苏非烟的提议和她一直以来的手段——苏非烟骗过了所有人,这样一个人若是云家助力。
虽说可惜了棠棠,但是成王败寇,若是棠棠胜,他自然帮着她把苏非烟挫骨扬灰,但没办法,苏非烟胜了。
云河软声道:“棠棠,你听她的……”
如果说一颗心能被伤透,时空云棠此刻的心,肯定成了漏斗,满是疮口。她有一种想吐的冲动,眼前的一切都令她作呕。
她不惜一死,提剑拖着伤重之体,果断地朝苏非烟刺去。
这一剑来势汹汹,以性命作为赌注,她哪怕死,也不会发那样的心魔誓。脸没了,没关系,嗓子倒了,没关系,可要再承云河的情留她一命?这恶心谁呢?
苏非烟见时空云棠不识好歹,暗骂一句,她见她伤重,原本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一出剑,就连长剑都被时空云棠的剑划开。
一个没有退路的剑修,她的剑到底有多利,谁也说不清楚。
苏非烟的咽喉快被时空云棠顶到,但是云河怎么可能见到盟友苏非烟被一个毁了脸的女儿所杀,他上前助力,紧紧掣肘住时空云棠。
时空云棠的剑不能往前进一步。
苏非烟眼里闪过厉色,正要一道灵力打出去,便感受到时空师尊的气息。
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正巧,云河也感受到时空师尊赶来。
时空师尊对时空云棠的珍视有目共睹,云河也不知该怎么办,这场景要是被看到,时空师尊大怒之下,谁都得死。
苏非烟眼珠一转,装作不敌,朝后飞过去落在地上,同时痛苦道:“师姐别杀……我……”
云河也懂了她的意思,同样道:“棠棠,不许杀她!”
这是明显的颠倒黑白,可如果谁都这么说,谁还知道白的原来是黑的?
时空云棠几乎能够想象以后的生活,她会这样被联手的云河苏非烟等人……再加上一个不明就里的师尊给生生折磨死。
说不定死前,还要成为苏非烟的踏脚石。
一天之间,爱情、亲情……接连不见,尤其是亲情,本该是最暖的爱成了最利的剑。
时空师尊飞身而来,他一眼看到时空云棠,哪怕她的脸烂了,他眼中的爱意也一点没变,只多了不可置信和心疼。
“棠棠……”
时空云棠想说不是她主动杀人,又转念一想,谁会信她?众口铄金罢了。师尊来了,她甚至再也逃不了,她被捉回去,就要一辈子也忍受那些苦。
她不甘。
时空云棠在时空师尊魂飞魄散般的注视下,面无表情举剑向自己:“他们一起杀我,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话……”
她那一剑,恶狠狠地直插自己的心脏,带着所有灵气,进了心脏后灵气四处奔逃,冲烂所有生机。
“不!”时空师尊从没想过眼前的一幕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他飞过去,“棠棠住手。”
时空云棠将心脏里的剑又反复搅动一下,现在好了,谁也救不了她了。
“是他们……害我。”时空云棠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身子朝后倒去,正掉下悬崖。
她眼里一片沉寂,时空云棠不想回去,她会被云河苏非烟联手毒哑嗓子……会再度背上杀苏非烟的恶名。她也逃不走,因为师尊一定不可能让她离开。她只能选择死,可是就这么死她也不甘心。
她以往用言语告诉时空师尊,是苏非烟主动找她麻烦,时空师尊不信。
现在,她用她的血,用她这条命来告诉时空师尊:他们害她。
时空师尊接住一直往悬崖底下掉的时空云棠,他不断把灵力传输给她,却无济于事。他察觉她的身体里灵力乱撞,想要控制她的灵力,却拗不过她自身的意志。
漫天狂风、喜鹊悲鸣。
时空云棠穿着火红色的嫁衣,画着最美的妆容,原本风华绝代的脸上一片血污,她在最美的时候死在时空师尊怀抱里,灵力溃散撞击,整个身体也化为齑粉。
或许,她是一直记得云河云苏氏的言语:你是我们生的,你就该替我们做事。
她把这具身体还给他们。
时空师尊怀里的人,轰然消散,她就像从没来过,只有他手里的一截红衣还昭示着她存在过,原本该是他的妻。
浑身的灵力,时空师尊像是也不会用了,他手里空落落,却一直维持着怀抱着一个人的姿势,从悬崖落下去。
狂风打在他的脸上,眼角的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就像是老天有眼,都没让他的泪水掉到地上,怀念他的妻子。
他连一滴泪也留不给她?
时空师尊知道,她原本不用死,但是她用死来告诉她她没有,如果他曾经相信她,他早点带着她离开,是不是一切都不会这样?
悬崖顶上。
苏非烟和云河浑身发凉,苏非烟惊恐道:“那个……疯子。”
她怎么那么疯?用死去告诉师尊是她们害他?
云棠看着时空师尊的惨状,挠头:“他怎么那么伤心?”
“他不是已经和苏非烟睡觉了吗?”云棠道。男人都这么复杂?就像燕霁也是另一种程度的复杂一样。
燕霁如有所感,看向云棠,面无表情:“别带上我。”
如果燕霁连这点都搞不定,几个人的事情都能弄成这样,早在众人前仆后继想杀他的先法时代,他就会化为一坯黄土。
玄容真君心里撕扯开来,他的目光也一直盯着悬崖,盯着风中碎裂的红衣。
“他没有和苏非烟有任何关系。”玄容真君尽力压稳声线,“苏非烟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