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寒鸦栖枝。
云棠恢复意识时,没有立刻睁开眼,她小心翼翼地通过周遭的一切来判断出自己现在的处境。四周非常静,空气里充满恬静安然的意味,窗外偶有鸟鸣,在树枝上振翅。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一点潮湿阴暗的感觉,云棠松了一口气,燕霁还算个人,没有私设大牢,把她扔到底下折磨。这儿周围还有一股淡淡的莲香,看样子也不是什么糟糕的地方。
等等,云棠刚醒,脑子有些不清醒,她一反应过来莲香时,身子一僵,莲香不正是燕霁身上的香味
一想到燕霁现在没有记忆,像是能随时引爆的危险分子,云棠的心就不那么安定。她想,现在房间里的莲花香味到底是燕霁之前残留在这儿的,还是说,燕霁本尊就在这个房间?
他这么闲?她肾都被捅了,他还在这守着干什么?总不会是想等着再补一刀。
云棠一想到自己现在没太大反抗能力,身边还或许有猛虎环伺,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没有贸然睁开眼,而是默默地吸空气中的莲香,要是莲花香一直这么多,大概率燕霁就在这儿——
燕霁支了手,闲闲地斜躺着,云棠胳膊处的记号入他眼中。
那记号,是一个魂记,没有多余的用处。唯一的用处在于表明爱意和忠诚。
是的,爱意和忠诚。
身上有魂记的人,那个魂记就是她最大的弱点,只要燕霁——即这个能看到魂记的、受她钟爱的人轻轻按压她的魂记三下,她就能灰飞烟灭。
燕霁观察云棠的修为,化神期,骨龄不过二十,天生剑体,身携凶剑,前途不可限量。
他拢了拢袖子,这样一个人,外面的修真世家能够疯抢,怎会舍得把她送到他这儿来送命。再不然,哪怕修真世家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从这人身上那柄凶剑的秉性就能看出她并非那么好拿捏。
化神修为加上那一柄剑,可以把外面搅得天翻地覆,而不是安静地被送到他这儿来。
最开始燕霁以为她是被外面人洗脑的杀手,自愿前来,直到他看到代表她愿意为他生为他死的魂记……魂记这样的东西,只有一种获得方式,就是携带魂记者深爱一个人,而她深爱那个人,才能看到魂记。魂记一旦生成,只要她深爱的人死去,她也会被魂记吞食、失去生命。
这样百无一用还会害自己失去生命的魂记,只有一个可称鸡肋的作用:它能帮她更深地感受她所爱者的气息,他睡觉了,她也能感受到他睡觉的恬静,他洗澡了,她也能感受到他洗澡的舒适。
跟偷窥的区别在于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而魂记自发生成之前,若是她不愿意,魂记也不会生成。现在魂记成功生成,只说明几点:第一,她非常馋他,哪怕生成这种能害死她自己的魂记也不在乎,第二,她对他充满可怕的占有欲。
……
燕霁这辈子碰到过崇拜他的、想杀他的,但无论是身为燕仙君受人尊敬的他,还是被万人忌惮的他,都是九尺男儿,还没被这么年轻一个女孩儿起过这种疯狗一样的占有欲。
她倒是敢!
燕霁眸子里的光明明灭灭,被冒犯的不快让他在云棠昏迷的时候手中燃起气流刃,让他几次想干脆就这么一刃过去算了。
但是,燕霁升了几次杀人的念头,就散了多少次杀人的念头,因为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似乎不想这个女修死。
燕霁就这么沉默、面无表情地和云棠待在一处,他在细思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见云棠,怎么会不想她死?燕霁还思索得当,就敏锐地察觉到云棠醒了。
虽然她隐藏得很好,气息之间竭力模仿昏迷时的气息起伏,但只要是模仿,在燕霁听来就必有破绽。
他想看这女修这么厚脸皮地亲自给他展示了她觊觎她的魂记后,应当以什么面目来面对他?
燕霁不出所料地看到云棠眼都不敢睁开,他勾了唇,无声的,冷笑。
她也知道不好意思吗?使用这种魂记来觊觎他?
然而下一瞬,燕霁就看到云棠眼珠微微转动,仍然不睁开眼,却偷偷的、用力的在屋子里吸了一下。
她在吸什么?
燕霁立刻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抬起自己的衣袖,果不其然,他闻到了自己身上一直有的一股莲香味。燕霁的脸登时变得漆黑,她居然敢如此,哪怕伤成了这个模样,还不忘吸他的味道。
燕霁何时遭受过这样的觊觎和侮辱,他不再忍耐,差点想起身走到云棠面前,又一想,她连他死了她就共死的魂记都甘愿生成,生受重伤也要这么吸他,他再走过去,岂不是更遂了她的愿?
燕霁本快站起来的动作生生一顿,又重新躺回去,冷冷出声:“起来。”
来了来了。
云棠听到燕霁清冷不悦、宛如夺命男音的声音,心中虽然一吓,但是可耻的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有时候,伸头一刀并不可怕,可怕是不知道头顶上的刀啥时候落下来。
现在云棠心里安定下来,她默默给自己打气,燕霁虽然人有点疯,举止有些不按常理出牌,杀人的动作快了点,但别的还是非常好哇
——他还是很靠谱的,那个记号肯定有用,不然她现在应该已经去了。
云棠这么一想,果断地睁开眼。
她所处的位置似乎是类似书房一样的地方,没有开灯,只剩窗外的明月勾勒出浅浅的光辉,淡淡地照射进来。云棠第一反应就是趁着月光找燕霁,她可不想因为在人群中少看了燕霁一眼就被认定是做贼心虚然后再度赴死。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美人越美,月下看美人则更甚。
燕霁青丝乌黑,容貌绝艳,生了张如玫瑰般的唇,眸光潋滟动人,眼底却带着惯常的凉薄厌世。他居然换了一件白衣,还在腰上系了一个灵气充沛的玉佩。
燕霁大多时候都穿黑衣,云棠极少看到他穿白衣,真是各有韵味。
燕霁静静地看着云棠,心底有些暗恨。这人,哪怕是刚醒,哪怕是摸着黑,也要第一眼来看他?
好在燕霁没被“被觊觎”的心态冲垮理智,他心想,她好歹天生剑体,修为也不错,应该没那么荒唐。这应该是下意识在找之前刺她一剑的他。
燕霁稳住心神,声音极凉,充满威胁:“你在看什么?”
燕霁的声音寒得就像在冷泉里泡过,寒得人牙颤,云棠非常果断地选择不撒谎——燕霁那感知力和判断力她是见识过的,她要是再撒谎被戳穿,她可能就当场去了。
云棠坚定、而有些微尴尬道:“在看你。”
燕霁默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无声地捏碎腰间的玉佩。
他道:“你看本座……的什么?”
他声音寒冷、威胁、飘忽,估计是不大接受有人当着他的面,不怕死地觊觎他。
云棠尴尬地摸摸自己的剑:“看你今天穿白衣服了。”她停顿一下,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有些无厘头,在没有记忆的燕霁看来,她和他没有见过,自然不知道他其实常穿黑色,于是云棠补充一句:“你穿白色也很好看。”
燕霁眸子狠狠一阴。
他真是震惊于云棠为美色不要命的精神,却又不想像是被她惊到了一样,指着自己道:“是好看,你敢来吗?”
他指着自己。
危险,凛冽,迷人。
她再觉得他好看,敢过来吗?燕霁当着云棠的面,张开手心,玉佩的残渣当着云棠的面化为齑粉,彻彻底底消失,他冷漠地挑衅:“本座好看,你倒是过来。”
美人的邀请,手心里玉佩的惨死昭示着只要云棠过去就会得到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