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失眠像一种流行感冒,从一部分人传递到另一部分,尤其是做过长生术的症状更严重。
很快罗斯人已没人能整夜好好的睡眠,婴儿会连续几个小时哭泣,成人也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
人们确定这是长生术后的症状,经过科学家和医学家反复调整和改进长生医疗的硬件和软件后,情况却未有丝毫改观。
最先失眠的那批人开始整夜无法入眠,他们生物钟极其紊乱,如时差颠倒那般,日夜都处于半昏沉状态。
于是人们又责怪到那些建立四维空域的科学家和工程师,指责他们无能,设计不合理到荒谬地步。每个人对四维空域都有意见,很快罗列出了各种问题,并要求限期改正。
因为首批有资格享受长生术的都是达官贵胄,每一个都得罪不起。因此很快就成立了国域联盟医疗和空域纠错委员会,专门针对各国的长生医疗和思维空域进行纠错,重点就是昆仑龙族和亚特兰蒂斯神族这两个超级大国。
纠错部门的成立也确实迅速改正了一些问题,但就是失眠无法改变。
人们又判断这是地球与距离四光年永生星时差所产生的问题,主张把昼夜颠倒过来,他们声称只是多费点能源而已。但很多人把白天当成夜晚的实践,依然无法让自己进入睡眠。
如果人们知道未来会演变成这样,他们该庆幸只是失眠。
罗斯社会已没有人能真正意义上的睡着,睡眠已变为近乎于永生的梦想。但长生术还在大规模开展,毕竟比起让自己寿命能延长一万年,失去睡眠又算什么呢,后者只是早晚会被治愈的病。
“不是吗?”人们瞪着因熬夜而血丝密布的眼睛,自言自语,任其大脑在轰轰响。
但他们错了。
没过多久,有些人竟开始有了短暂梦境。
于是更多人认为就要拥抱梦想中的《睡眠》。为此很多家庭彻夜狂欢,反正也睡不着。我们已拥有万年不死身如果竟还能享受到睡眠,这样的人生夫复何求呢?街头和公园不断有人在哼唱《一生何求?》
好时光往往很短暂。
正当人们以为新时代即将开启,各种让人焦虑和忧愁的梦境就开始追逐他们的夜晚,失眠与梦魇如日夜般交替轮转。只需一闭眼,他们就会赶不上交通、考试交白卷、约会迟到……
梦里的自己完全分不清现实与梦幻。
世界上注定有很多人的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坚强,他们柔如浮萍,弱似飘叶,风一动,便不知寥落何处。一些宁愿承受失眠痛苦也不愿在约会中迟到的那些人。
但恶夜不想放过任何人,噩梦才刚开始。
第一批人的梦境已是恐惧的温床,夜晚成了真正磨难的开始,那张温软的床榻变为刑榻,很多人必须将它卖掉或者毁坏,它是让人一见就胆战心惊的东西。
但任何办法都改变不了被追被虐杀噩梦的轮播,它们像阳光下的影子一般不离不弃,追逐所有人。
很多3岁左右的幼儿还会指着屋子里某个角落哭泣嘶叫,直至力竭,仿佛那里就站着什么人瞪着自己。所有孩子一到夜晚就需要所有母亲抱紧他们,每当黑夜笼罩空域大地,每栋楼宇的每个房间都充斥着害怕,悲伤,痛苦,愤怒的情绪。
临时建造的老式街灯下常会有很多人在那里徘徊,更多人游荡在各个公园或者学校,以便消磨这段漫长的本该休憩的良宵。
有些人开始想到那个尼米兹族老巫师的无夜诅咒,莫非他们每个人都被种下诅咒?这样的想法刚出口就被更多的人所唾弃,怎么可能,这只是四维空域和长生医疗,或者四光年时差带来的后遗症。
他们根本就不信什么诅咒,他们只信长生在手。
同一时期,地球上对异族的杀戮还在持续,每时每刻都有人因异族身份而死去,瞄准,扣动扳机,枪声那边就会夺走他的一张入场券。
几个月过去,恶梦依旧,很多人早已不敢睡觉,有些人精神开始崩溃,错乱。
所有心理干预术都用尽,各种治疗噩梦的器械都只是一堆废铁。
有些人试图切除让他们做梦的脑部后皮质热区,最后除了得到癫痫大发作,噩梦仍然。
有些人选择注射毒品来麻痹自己,结果更糟,毒品失去了应有的快感,只有更大痛感。
因为昏厥能让人脱离痛苦,很快就诞生了一个教派《昏厥派》,他们宣称除了死亡就只有昏迷才能赐予他们真正的安乐。于是各种能致人昏死的药品和手段迅速流行,最终很多人由此丧命,但一些死者家属甚至羡慕他们竟能如此安详的死去,像睡眠那样的死去,成为一种时尚。
有些权贵们期盼着做30万年的长生术,他们把希望寄托在重新更换身体。
又是几个月在混乱和煎熬中度过,一些人开始疯狂,从自残得到片刻安宁,在自杀中得到永恒睡眠,杀人只为宣泄。
有人开始庆幸自己已经适应和麻木,但噩梦竟又以新的内容和形式让他们恐惧。
四维空域里一片动荡,社会乱象频生,暴力四起。而国域之间也互相指责,文化、经济、军事冲突加剧。
其实罗斯人多数人本来就是善良的,只是被长生梦鬼迷住心神,在对异族屠杀的投票表决时候选择了弃权。
终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那个无夜诅咒。人们终于肯倾听昆仑龙族一位老道士的声音,他一次次重复着自己说过的话,“那是我们对天道的破坏而应得的东西,这是报应,是天劫啊!”
亚特兰蒂斯神族的一位老巫师也站出来,他说这是天谴。随后,更多的人开始认可,反思,悔过。
人们开始倾尽家产做各种善事,请道士和尚做法事超度被自己或家人杀戮的那些人。
无数忏悔组织如雨后春笋在各国诞生,澜庭社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悔悟派。
悔悟派组织采取了各种施压方式,甚至暴力手段,终于成功阻止了罗斯人对在地球上异族的屠杀。
由于多年的征战杀伐,最后一次热核战争将地球终于推向毁灭边缘,所有人类设施都已基本摧毁。
那些不愿迁移到永生星球,坚持地球生活的各国域本族人民,以及更多流落在各个国域的异族,他们的思维逐渐倒退到了原始人状态。
贫瘠和饥饿让他们开始狩猎,被野兽或被其他族屠杀吞食的危险让他们变得更强更野蛮。罗斯文明强大的干预力,让幸存者最终遗忘了这段,他们祖先被罗斯人屠杀的历史。
最终几百万地球原始人,只剩下各个国域的势力范围以及他们所承载下的国名。但这也是罗斯文明刻意让他们保留的唯一东西。慢慢地昆仑龙族演变成华夏龙国,亚特兰蒂斯神族变为亚特兰蒂斯神域,玛雅人族成就了玛雅帝国……
他们就是巴伐人的始祖。
而那颗远在四光年之外的永生星上,四维空域的磨难也在持续。1年过去,多数罗斯人觉得做得够多了,诅咒不也该停止吗,不该停止吗?他们悔过,成立悔悟组织,他们做各种法事,他们日夜为罪孽哭泣,但他们为什么还整夜被失眠和恶梦所痛苦。
“够了,停止吧!老天!”
“够了,停止吧!上苍!”
“够了,停止吧!上帝!”
“够了,停止吧!天神!”
这些人大声对各自神明祈祷,甚至诅咒。
然而,不够,远远不够。
5年又熬过去,噩梦依然,罗斯人已经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清醒和梦境,对他们而言,活着只是睡与醒,醒着就困倦,睡着就有噩梦。
一万年的长寿就是将灵肉置于石磨下细细地碾上一万年,直到每个神经元都被零落成泥碾作尘。
又是漫长的1年,选择自杀的人越来越多,因为这毕竟也是一条出路,也许是唯一出路。
‘痛苦无尽,长生之路,始于屠戮,终于自裁!’一位诗人兼书法家在上吊蹬腿后,在靠近身体的墙壁处写下这行血书。
“整体来看,他是一种从狂躁到安静的过程,尤其最后几个字的笔画显得最是平静,这是他获得了真正的安宁。”验尸官望着那行血字,评价里透着羡慕。
自杀,很快就像瘟疫那般传递,从不堪忍受的丈夫到抱着孩子跳楼的妇人,学生和工程师,富甲一方的到权倾一时的。
于是,各种致力于有效且无感觉的自杀公司应运而生,遍布罗斯社会。
‘无眠教’也开始风行,社会又流行《失眠其实不是病》《四维空域人类不需要睡眠》《人类对于睡眠的误解》《睡眠其实是一种病》等等学说,各种让人适应失眠态的无眠术和机构迅速流行。
无眠研究所成为最时尚的机构,甚至有几家大公司收购了多个研究所,在昆仑龙族的最大交易所挂牌上市,一举跨入世界排名前5000家大企业名录。
一门无眠学科在大学里应运而生,无眠医师也正式成为一种职业,已有几万名执业医师给人做无眠治疗。
但任何努力都抗拒不住睡眠诱惑,失眠还是那么痛苦,无数人倒卧床榻奄奄一息。
罗斯社会的民生也在迅速凋敝,经济倒退,哀鸿四野,甚至连四维空域的各种基础能源都快无力维持。一小半的人在排队等着殡仪馆有名额可以在自杀后马上得到安息地,另一半人在等着四维空域自然垮塌。
绝望像空气那样,在每个人呼吸中流淌,沉浮。
噩梦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