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打进帐篷,他也恰好醒来,这是自然醒,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睡眠,一觉到天明。
妻子晓晓像小鸟依人般依偎在身边,他的吻让妻子睁开双眸,他能在里面读出一点期盼,是属于夫妻之间的那种私密的喜悦之事。
不过,他们该是去唤醒儿子,吃点东西,是需要开车向另一个目的地进发的时候了,于是他答应今晚会给晓晓一个惊喜,因为他早已买好一个生日礼物,一块嵌着晓晓名字的玉佩。他等不及要送给妻子了,他就是喜欢看到她脸上洋溢出的幸福感。
儿子有点脸红,一问,原来是他睡不着觉,又喝了一点酒助眠。域外的交通管制非常松懈,所以一点酒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妻子说不放心儿子,她得陪着阿辉,所以就钻进了儿子的驾驶室。
他驾驶着大货车在儿子前面带路,高速路上飞驰的感觉真好,突然百米处一辆车辆猛地减速,车身在极速放大,他来不及思索,本能地一脚刹车到底。
“轰!”
“咔嚓!”
原本因刹车前俯的他被后背一股巨大推力冲击,瞬间后仰,后脑撞击上座椅,让他昏厥过去。
全身的疼痛又让他悠悠醒转,驾驶室外隐约传来的惨叫声,阿辉!晓晓!
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们,他被恐惧惊醒,赶紧忍着剧痛跳下车,货车后部被儿子的车头嵌入起火,火势在变形扭曲的钢铁四周逐渐蔓延。
“天哪!阿辉!晓晓!”他急得跳脚大叫,是紧跟着自己的儿子车辆,跟车太近,来不及刹车发生追尾。
他刚想迈步却摔倒在地,他的腿已经被撞伤,有液体正在不断流出。
他再次爬起,又一次摔倒,但他还是忍痛爬着,向着烟火燃起的地方。
儿子驾驶室的火裹挟着刺鼻浓烟,妻儿被困在驾驶室里依然无法动弹,那是他听到的最痛苦的惨叫,他的心都碎了。
“晓晓!阿辉!我来了!!!”
他艰难地支起身,双手刚触到门把手就被烫了回去,那里几乎快被烧融。但他还是再次拉向它,巨大的烧灼痛后很快就麻木了,他拼命拉着,却只拉回了一个融化了的把手黏在焦黑的手心。
“爸爸!救救,救救我们!”
儿子在碎裂的车窗口伸出手,儿子在呼喊他,火焰突然蹿升在他们之间焚烧,儿子的手缩了回去,他灼伤的双手却伸了过去,他必须拉开车门,将他们救出来!
但车门已经扭曲,完全拉不开,他的双手在滋滋作响,和着火焰一起燃烧。
“出来啊!出来啊!把门踢开!!”
“阿辉!晓晓!我拉不开,你们把它踢开!!”他和妻儿一起哭喊,他的双臂也已窜上火焰,但他还是没有放开。
“老公,你,你快走吧,我,我爱你!我……”他终于看见了妻子,她满脸是血,和儿子捱在一起,又很快被烈焰吞噬,连同他的儿子阿辉。
“晓晓!阿辉!!!”
“救救我的老婆孩子呐!求求你们!!”
他转身跪倒在地,试图向其他司机求助,但人们早已躲开,大家都知道这里就快爆炸。
没人帮他,他准备再次扑上去,他想救他们或者一起死也可以。但他被人从火里拉开,一直拖到路边,
灭火器吞噬了他,哭叫无声。
绝望的父亲,爬上燃烧着的驾驶室,他用尽全力,车门却纹丝不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儿,被烈焰活活烧死。
几十年积攒下的幸福记忆,如今已经成了这位父亲最沉重的痛苦之源。
他的痛苦如此巨大,远远超过双手被烈火灼烧的痛带给他的。“让我和他们一起死吧!”他不停地嘶吼,直到昏厥。
“但奇怪的是,这名0号受试者在现实中根本没有自杀的欲望,德江智人怎么也不明白,一个人的意志竟然会强大到如此地步。”
过了好久,甲鲲终于从刚才巨大的痛苦情绪中慢慢松懈下来,他要崩溃了。不过还好,他慢慢将自己平复下来。
“咦,你真有点出乎我意料!”欢欢的声音有些诧异,“你惊奇的是我情绪这么快就恢复了么?”甲鲲知道他是这么想的。
“嗯,我们继续,”接着欢欢的声音缓缓如卷展开。
“以痛苦为里,用事件做表。
他那些原本灼热滚烫的幸福已被突然到来的死亡痛苦掐断,当然他们会留给他更多时间来慢慢品味这份痛苦。你学过心理学自会明白,此时你会了解原初的那份幸福实在太过沉甸,才使得这位不幸的父亲这么痛苦,以至于他宁愿舍弃曾经得到过的一切。
而你刚才所品味的这些,也仅仅是他八十万种悲惨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如果上面是三十万种突然夭折的幸福,那么还会有三十万种从痛苦到痛苦的生活,被久长疾病折磨的痛苦,如果将痛苦值为一百的事件,平摊到整整一个人生之中。德江智人会将这位0号受试者在被植入去除掉眼球的克隆身体,让他从小就不知道何为光明,于是他们花了一整年时间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就是不知光明亦不知黑暗,自小就生活在黑暗中的受试者完全没有这两种概念,只要他们不被灌以看得见是幸福,这位盲人也就全无所谓,而在他处在全黑暗的受试者不会认为看不见是一种痛苦。有趣吧!”
讲述到此,欢欢的声音停顿了下,甲鲲完全没有有趣的体验,“这是变态狂才做得出的事情!他们目的到底是什么?”
“让他尝尽各种痛苦吧,我想,所以会有与亲人的生离死别,也有家破人亡和妻离子散。德江智人需要让他感知这些极致的痛苦。让他生不如死,嗯,所以各种你能想到或想不到的悲惨会发生在每一年的某个阶段。
至于目的,他们目的也许就是看看我们智能人在各种痛苦下会本能地作出什么反应。我还是不太清楚,只能从他们采集到的一些数据来判断他们目的。
德江智人得到了一些什么数据呢?请看以下就是他们在这个人身上准备得到的东西,以及这些疑问所要加注于0号受试者身上的八十万种痛苦实验。
一;痛苦情绪会被拉到怎样巨大的跨度?
二;极致的幸福如何产生出极致的痛苦?
三;存在每天都痛苦的人吗?
四;一个痛苦会持续多少时间?
五;多个痛苦会互相抵消吗?
六;人承受多少个痛苦才会崩溃?
七;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八:0号实验品在现实中既不反抗又不选择自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等等,这些就是德江智人所要解开的疑问和实验结果......”
好像是要将甲鲲的恐惧和愤恨再次放大,欢欢依然继续着让他如此厌恶的话题,
“八十万年中,相信他们仅仅是在这个受试者那里就已经得到了八十万具残缺不堪的尸体,当然你也可以说那些只是克隆身体,注定要扔掉的垃圾。不过那颗头颅还是,额,至少会被保存完整的。
哦,不知道这近百万具尸体所承受过的痛苦会不会叠加到那颗自始至终的颅腔之中,这也许就是人类最感兴趣的东西。至少我这么认为。”
甲鲲确实没想到一个人活着竟会面临如此之多的痛苦,这是作为人类个体所根本不能承受的痛吧,他全身发冷。
难道智能人就能承受了吗?他暗自摇头,不,谁也不能这样!
甲鲲忽然想到一点,“德江智人应该会清除和屏蔽掉他以往的所有记忆吧?不然怎么开启他新的痛苦人生?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存在痛苦的累加?”
“对,你总是如此敏锐,直击要点。不过再怎么清除和屏蔽都有深层次的底层情绪的淤积,我觉得是这样。因为就我本身而言,就时常隐约感知到来自遥远的底层痛苦记忆。它们就像一个巨大深井中千万具腐烂发臭的尸体,尽管被埋得很深,却依然能穿透隔绝的屏障直达脑际。”欢欢的解释让甲鲲沉思良久。
这个德江智人,残酷折磨智能人的背后会不会另有阴谋?
甲鲲觉得又有一个隐约的答案浮现出来,“我想,德江智人是不是在研发情感机制?需要将它用在什么地方?”
欢欢半天没有声音,
“嗯,欢欢?”
甲鲲可不想一个人盘亘在这么个恐怖的地方,哪怕是欢欢的意识。
“我在,”
欢欢回答,“我在思考你刚才的话,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也许你来对了地方,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意识里。”
“你的意识,也许我以前想过,作为智能人你到底有没有意识,现在,我可真不想进来了啊,谁知道这么……”甲鲲刹住了话头,将恐怖两个字吞进肚子。
“甲鲲,你是我见过的唯一能进入我的意识,还能保持如此清醒头脑的人类!”
“甲鲲,我觉得你是,嗯,有点像,像那个传说中的,我们的拯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