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洛阳八大景·邙山
几人吃过早食,凑在一处商量去哪里玩。昨日白马寺让白灵觉得好生没有意思,她嚷嚷着去爬邙山。
叶凤泠欣然答应,登高望远,刚好散散心。
这次她没有带死活黏在身上的和罗。
临出门前,叶凤泠又去看了眼那只大雕,一日没有吃东西,大雕雕容憔悴,它见跟前人是叶凤泠,睁着的雕眼又闭上了。
叶凤泠冷哼一声,把手里的肉脯扔到一旁,扭头吩咐石头,不许给它吃东西,便腰肢轻摆,袅娜而去。
邙山,又名平逢山,太平山,它像一条长龙蜿蜒横卧洛阳城北,东西横旦数百里,山体巍峨高耸,如同洛阳的天然屏障。因邙山得天独厚的土壤和风**位,山上有数不清的冢林、坟墓。好在此时不是清明、重阳,不然只怕叶凤泠几人根本挤不上山路。
不过,因临近新正,一些讲究祭拜的家族还是派子弟前来扫墓登高。
几人行到山顶,眺望远处,将洛阳城收入眼里:宽阔的街道、雄伟的楼阁、熙攘的人群,还有栉次万户,十分壮观。邙山远眺,其实指的是傍晚时分的邙山,金乌西坠,乃真正的遍处灯火,密如繁星,使观景之人置身天上人间。
几人不想在此耗上一整日,选了一条偏僻幽静山路抓紧时间下山。
路上,古木森列、苍翠如云。寒冬之际,草木多凋零,露出参差嶙峋的山石,在明明日光下闪现突兀的冷硬光泽,带着高山大川特有的不屈傲桀风姿。
叶凤泠一时停住,站到一块料峭山石上,她手痒痒,好想念自己的描花本子啊。
白灵和白奇也停了下来,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静静体会高山上的凉风卷起衣袂、拂过衣襟。耳畔飘传风吹松针叶的悉悉率率,留下荒芜寒冷,仿佛他们立于仙境云霭,俯瞰整座人世。
“家里的山才不像这边秃秃的,柳叶,若有机会,你一定要来我家,我带你去爬山”,白灵脆生生的声音被风吹散,散于山脊,飘向天际。
她澄净如练的眸子含笑望着叶凤泠,换来叶凤泠明媚扬颌一笑。两个立得笔直的女孩子,似两株崖边迎风怒放的雪莲花,纵世间万物折服消融,百代时光飞逝流走,她们依旧要在旷远的寒风中铮铮摇曳,她们默默结下盟契,同看这人世浮华、市井百态。
“哪有你这样邀请人的,柳叶你来我家,不光能看遍西南绮丽山川,还能吃到各种地道滇渝风味”,白奇一脚踏上山石,一手扶膝,朝叶凤泠爽朗笑道。
“如果有机会,我定去一趟西南寻你们”,叶凤泠笑语盈然。
“说定了”,白奇和白灵定定问。
“说定了”,叶凤泠定定回答。
三人朝远处望去,天上、地下、风里、雾里,俱是他们的笑颜和欢声,牢牢相依,仿似永不分离。
休息完,几人继续沿着山路缓缓下行,正走到一山石陡峭直插云天之处,听到有焦急人声响起——“公子,你怎么样?”
转过来,便见一位锦衣玉冠的年轻公子,面色苍白躺在地上,不住干咳,全身大汗淋漓,偏身边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厮,手忙脚乱,不得要领,不仅没有帮助年轻公子,反而几个动作都让年轻公子脸色愈加青白。
白灵瞧热闹一样:“我说,你再这么弄,你家公子可能要埋在这里了。”
小厮一愣,旋即面无人色。
眼见年轻公子要被呆傻小厮弄得进气多出气少,很可能命丧于天寒地冻之时,叶凤泠白了白灵一眼,同白奇对视,疾步向前。
她不懂医,但因习香,对草药药性多有涉猎,加上两世为人,在外行走时见识过不少赤脚大夫行医问脉,仔细看了看年轻公子的症状,叶凤泠就问小厮:“你家公子患喘疾?”
小厮脸上鼻涕眼泪一把,急地头脑发晕,一见有人问正经话,立即如见救星,慌乱点头,“是啊,是啊,可是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悟星哥没告诉我啊,呜呜,我可怜的公子啊……”
叶凤泠心下雪亮,也不废话,叫白奇将年轻公子抱到远处,又让年轻公子半卧坐下,身子向前倾。
年轻公子神志已经有些模糊,叶凤泠挽起袖子,迈步上前,拉住年轻公子双臂,又吩咐小厮和白奇翻年轻公子身上。
不出所料,摸出来一个小瓷瓶。众人如获至宝,忙不迭倒出里面的丸药,给年轻公子服下。
拉着年轻公子双臂时,叶凤泠敏锐地发现,这年轻公子似乎身子骨不太康健的样子,胳膊摸起来只有骨头、没有肉,轻飘飘如纸一样,唇白无血色、发稀眉淡,病容明显。
心底慨叹,喘疾是痼疾,很多都是先天带来,伴随一生,这公子年纪轻轻,不光身患喘疾,还面色憔悴,恐怕是个苦命人。
叶凤泠想东想西时,被施救的年轻公子,幽幽清醒过来。他双眼如泉水润透,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让他面颊升起点点不正常的红晕。年轻公子抬起头,看向面前蹲着的叶凤泠,“这位姑娘?”
叶凤泠温和一笑:“事权从急,公子见谅。”
说完,她就松开了年轻公子双臂,任对方落入一旁小厮怀中。
叶凤泠起身,站到白灵白奇身边。
年轻公子在小厮的搀扶下,半天后才勉力立起。
叶凤泠几人打量年轻公子,他锦衣儒雅富贵,在严寒中弱不禁风地轻晃,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叶凤泠时,叶凤泠看到瘦月般清俊的面上绽开春风化雨一笑,眼中还闪动着亲切随和又隐有兴味的光彩。
叶凤泠一愣,这人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么?
“小厮愚笨,多谢诸位相救,筠不胜感激。”说着朝几人行大礼。
虽然说着感激,但叶凤泠几人都看出来了,他对自己的病体并无多大感觉,喘疾发作过去后,就不在意地收起了瓷瓶,转而同叶凤泠几人殷切攀谈起来。
年轻公子面带微笑,示意呆苯小厮跟上:“几位也是来邙山祭奠先祖么?”
叶凤泠几人摇头,白灵笑呵呵道:“我们来游玩,你来扫墓的?”
年轻公子眉眼弯起,兴致更好:“是的,每年都要来,今年因一些事,便提前了两日。”
叶凤泠闻言,疑惑:“你的喘疾是不是会因为一些草木更易发作。怎么没有避开?”刚才她就发现,年轻公子倒下的地方,生长着很多的野生金银花,虽然没有开花,可已经长花骨朵了。
年轻公子眼神一亮:“你认识金银花?”
叶凤泠回应点头,少女低眉敛目,气度自华,如美玉般琳琅生辉。
年轻公子唇边笑意更浓,爽快地和盘托出:“我的喘疾限制我不能去接触很多草药和香料,数年前我就听说邙山北坡的金银花同其他处生的不同,每次都被家人管着不能走近,这次终于有机会,怎么能忍得住。”
年轻公子这番话让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为了香料不怕死,真是个痴货。
不过,被长辈管着,谁又没有几分小心思呢?白家兄妹忍不住感同身受地点了下头。
年轻公子病体娇弱、咳咳喘喘,性格着实开朗。几句话就同白奇、白灵聊的热火朝天。
短短数语,互换姓名来历。
年轻公子姓陆,名羽筠,来自锦官城成都。
听陆羽筠说出名字,叶凤泠眉角就是一跳,成都陆家有位病公子,正是姓陆名羽筠,在香料界不是秘密。她曾为含香馆奔走江南,频频和陆家打交道,听说过不少这个病公子的奇闻异事。
大家都说,病公子陆羽筠自出娘胎,就是喝奶喝药同步进行,病病歪歪好不容易活到十来岁,遇名医断言,陆羽筠难活过二十,让陆家早早准备后事。出乎所有人意料,病公子像为了争口气,硬撑着挺过了二十岁的大关,朝着三十岁努力活着。
病公子出身香料世家,本身却对几乎所有香料过敏,不要说配香、治香,连闻一闻都可能夺走他的生命。偏生他又对配香兴趣盎然,为了能辨香料,陆公子专门找人做了面纱遮罩,还花心思做成狐狸样,因而,得了个“玉狐公子”流传于坊间。
“你是玉狐公子?”白灵妙目飞扬、神采无限,跑到陆羽筠身边:“你的玉狐面罩什么样?”
白灵好奇地不得了,拽着陆羽筠宽大衣袖摇来摇去,迫不及待想瞧瞧。
陆羽筠耸肩摊开手:“今日上山小厮忘了带,不然也不会栽倒在金银花旁。”
白灵叹息,抓了抓头发,大失所望,嘟囔:“自己成名的面罩都不带着,一点儿都不专业……”
陆羽筠笑笑,西南白家可不陌生,是同他陆家一样的香料世家,两家甚至还有一些香料上的生意往来,三言两语便熟捻起来。
他眉目一动,柳叶这个名字嘛,陆羽筠心里人名册子哗哗翻了半晌,想了足足一盏茶功夫,也不记得在哪里听过见过。
自诩聪敏,识人精准,刚刚分明是叶凤泠救的他,这样的人……陆羽筠心思微动,暗道只怕柳叶就是一个化名而已。
陆羽筠眼睛又一次亮了起来,啪地一下合上心里人名册子,自己不会无聊了!八卦或者说生活的乐趣就在于不断探寻不知道的谜底,才能充分发挥想象力,他坚信所有真相早晚都会被他解出,解香如此、辨人亦是如此。思及此,他也不再追问叶凤泠来历,转而同叶凤泠谈起了洛阳附近的香料。
见陆羽筠不再上下打量自己,叶凤泠暗暗松了口气,在外行走,如果她露出叶府三小姐的身份,估计很快就会被京都叶府的人抓回去。
陆羽筠面上点点笑意,如星光般袭来,温润的眉目、活泼的气质、宠辱不惊的模样……这般翩然美少年,叶凤泠心里不住点头,玉狐公子,名不虚传。
几人利索下山,陆府华丽宽大的马车停在山脚处,陆羽筠邀请他们随他一同乘马车回洛阳城,叶凤泠三人毫不客气,从善如流。
引人注目的华丽马车慢悠悠驶向洛阳城时,城中另一处正上演着苦命小厮委屈顶缸、狠心公子冷面投壶的精彩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