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俶过来时,宋青山正在作画,手里拿了一支狼毫,蘸满了墨,眉头微锁,下手不见半分迟疑。
“老师。”
等到宋青山停笔,谢俶才开口。
“来了。”宋青山将笔搁置一旁,绕过书桌,坐到了一旁的茶案旁,随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坐。”
谢俶过去之前,覷了一眼梨花木书桌上的画,宋青山虽是武将,但是画工极好,画上一头晴目斑纹虎跃然纸上,虽匍匐着,四爪却锋芒毕露,杀气顿现。
“多日不见,老师的画工又精进不少,这虎我看了,竟是有惊心之感。”
宋青山并不回他这话,只是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竟是跟画上的虎有三分神似,压着三分凶性。
“雍王殿下,先前小女在殿前胡言乱语,让您丢了兵权。”
他将一个小木箱子递了过去,将盖打开,露出里面的契书,谢俶些微怔神,目色多了三分凝重,慎重的举了那契书,一目十行看了下来,片刻之后,看向宋青山的眼神颇为复杂,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七宝山?”
“您这是什么意思?”
宋青山这才看向谢俶,目色坦荡:“赔偿,算是为小女赔罪。”
谢俶拿着契书的手不自觉收紧,内心不虞,眼底多了三分讽色。
八宝山,盛产铁矿和煤,大雍朝内排前三,另外两座矿山已经被皇家征用,只剩下这八宝山,被宋青山垄断。
玄甲军,还真不一定有这八宝山值钱,兵可以再练,可是没有铁矿和煤,也就没有了趁手的兵器,没有兵器的将士,在战场上,跟断了手足的废人没有任何区别。
宋青山看他将那契书又放了回去,眼尾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不由得皱了皱眉,再度开口:“雍王殿下可是对淮阴王府奉上的补偿不满?只要淮阴王府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谢俶将木盒合上,端正坐着,挺直的脊梁让他看上去多了些冷色,扯了嘴角:“八宝山换玄甲军,老师这般大的手笔,哪里还能有不满的?若还不知足,那便是不知好歹了。”
宋青山听他这话,再看他不动如山,并没有收的意思,便耐着性子等他下文,拿了茶案上的茶杯子一饮而尽。
“老师可是对我有何不满?”
宋青山看向对面低垂眉眼,老成持重的谢俶,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冷哼一声:“雍王殿下可是不想要这赔偿?”
谢俶直直看向他,极其自然坦率的承认:“用玄甲军换得这门亲事,我从未觉得后悔,又何来赔偿二字?”
他琥珀色的眸子不带半分波动,像是冬夜里的寒泊:“就如在皇兄面前说的,学生,甘之如饴。”
这话险些把宋青山给气的背过去,怪不得看不上这八宝山,原来是盯上他闺女了!
越想越气,宋青山猛的一拍桌子,一双虎目瞪大,杀气毕露,书房内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谢俶倒是没有半分惊慌,还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不动如山。
宋青山更生气了,坐了下来,把那股子气给憋下去:“雍王殿下不妨直说,要如何才能放过小女。”
谢俶眼皮子动了动,终于不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架势:“老师,放过二字,未免太严重了些,您既然连七品小官浦俊成都能不嫌弃,那学生究竟哪里不入您的眼?”
“年纪?辈分?还是身份?论年纪辈分,我虽然辈分高,但是也没到老头子的年纪,虽然比长乐大了一轮,但是也不至于到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地步,至于身份地位,雍王府和淮阴王府更是门当户对,总比那浦俊成好上许多。”
宋青山面色并没有回春:“不谈其他,玉儿绝不可能嫁进你们皇家!”
“这一大家子里,我最疼的就是玉儿,她为人任性长情,嫁进别家,受了委屈我这个当父亲的还能去帮她主持个公道,若是进了你们谢家,恐怕日后受到的委屈不会少。”
谢俶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所以,只是因为我姓谢?”
平心而论,谢俶当女婿确实是无可挑剔,但是无奈,他生在谢家……
“雍王殿下看在两家交情上,没有当众拆了玉儿的台,淮阴王府上下永记这份恩情,若是嫁了你,跟太子妃做了妯娌,和皇家打交道,我和她母亲实在是放心不下。”
谢俶听完,不怒反笑,手指在膝盖上轻敲:“若是我向您承诺,雍王府只会有长乐一位女主人,老师可还会有这些担忧?”
宋青山听了他这话,面色震惊,良久才沉下脸:“雍王,你这身份,府里就玉儿一个王妃,你知道千夫所指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你这话会让玉儿遭受什么样的唾骂吗?”
或许旁人会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男子给女子的荣耀,可是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就雍王这身份,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把女儿往雍王府送?
先前没开这个头也就算了,各家只能看着雍王妃的位置望洋兴叹,只觉得或许是雍王殿下不近女色,可是如今雍王已经有了雍王妃,开了这个头,侧妃,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妾,也是有利可钻营的。
白头偕老可以,可是就守着玉儿一人过日子,这就是妨碍了别人的利益,玉儿能不被人算计?防的了有心防不了无心。
“我既然娶了长乐,就不会让她面对这些千夫所指,而且,”他坐直身子:“您觉得,就算找个七品小官给长乐嫁了,就比千夫所指好上多少?”
“您觉得,以长乐的相貌和身份,以东宫的野心和椒房殿的丧心病狂,浦俊成护的住她?呵!浦俊成连自己都护不住,何谈护住旁人。”
宋青山被谢俶几句话问的心神俱乱,谢央为了拿到淮阴王府支持,编造玉儿克夫的谣言,若是玉儿嫁给了浦俊成,他让玉儿成寡妇,也不过是动动嘴的事……
看宋青山明白过来,谢俶这才正视他:“现如今,能护住玉儿的只有我,只有雍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