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殿。
谢俶看着福安殿方向,神情被夜色遮了个半明。
何程垂着手站在谢俶身后,一张满是皱纹的面上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悲怜。
“他去了?”
何程声音在暮色之中沉闷苍老:“殿下料事如神。”
谢俶被何程这句话激的控制不住冷笑一声,料事如神?他头一次觉得这四个字不是什么好词。
“罢了,一切都是天意,自作孽,不可活。”
何程也是人精,听完谢俶这话的意思,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冲谢俶行了一礼,人倒退着出了重华殿,隐入了夜色之中。
杨瑾抱着他随身的那把刀,站在谢俶身后,好半晌才听到谢俶冷清的嗓子沉声开了腔:“报个信,收网吧。”
杨瑾早先便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了,却忽然生出几分怔愣感。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退了下去。
福安殿卧殿之内,谢央手里端着一碗黄黑色的汤药,看着床上躺着的年迈老者,神色复杂。
片刻之后,他才掀了袍子坐在了床榻边缘,左手端碗,右手拿了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药,片刻之后,一阵难闻的药苦香散开。
“父皇,您若是醒着,只怕这时候已经对儿臣破口大骂了吧?”
刘庆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只把自己当成这殿内的一个摆件,谢央还穿着白日的那身黑色袍子,侧脸轮廓安详温和,竟是没了平日的戾气。
到了景安帝的床前,他那些焦躁和急迫忽然之间全部消失,反而难得有耐心跟景安帝多话两句。
“父皇,儿臣这些年来矜矜业业,活生生的在这太子之位上坐了将近二十年,您说,您怎么就是不放权?”
谢央喃喃自语,声音轻缓,像是在跟人话家常,可右手握着的勺子搅和的速度却在不断加快,勺底和碗底发出的摩擦声极为刺耳,起先微不可闻,到后来力道越来越大,听的一旁的刘庆也觉得焦躁难忍,脚指头开始抓地。
没多久,突然传来一声脆烈的响声,谢央手里的勺子竟是被他的力道硬生生折成了两半。
崩裂的瓷勺子将谢央的手背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刘庆抬头,正好看见猩红色的粘稠液体从这道口子里面渗出来,一时心跳的像是要蹦出来。
“太子殿下,您的手……”
谢央将手里捏着的勺子炳随意的扔在一旁的圆桌上,随意的拿了一块帕子将手上的伤口包了起来,包扎的过程中,渗出的血从手背上划下来,落在他的黑色袍角处,很快的隐入布料,瞧不大出来了。
刘庆看谢央没有要帮忙的迹象,讪讪的退了回去,右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心慌慌的。
事前见血,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但这丧气话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若是不灵,太子对他不喜,若是一旦真灵验了,只怕太子会第一个杀了他泄愤。
将手包扎好,忽然听到外边吵吵嚷嚷,刘庆现如今就是惊弓之鸟,一点动静都能加剧他心里的惶恐不安。
谢央面色凝重,但还算平静,瞥了一眼刘庆,不用多言语,刘庆已经极懂事的走了出去查看。
没过多久,刘庆便急匆匆走了回来,神色仓皇:“太子殿下,外面……是三皇子,何程和小顺子正拦着他,但三皇子执意要闯进来。”
谢央一双瑞凤眼危险的半眯起来,坐在床边,忽的转头,紧紧盯着床上的景安帝,眸色犹疑。
方才……他好像看到了景安帝睁开了眼?
死死的盯着景安帝那张脸,看不出半点异样,谢央被帕子包扎好的手不自觉的攥紧,白色帕子很快便渗出来些血花。
难道真是他太紧张出现的错觉?
刘庆站在谢央身前,被谢央挡着,并不能看到景安帝的动静,只能看到谢央的神色变化。
等了半晌等不到谢央吩咐,刘庆小心的试探着又问了一声:“太子殿下,三皇子那边怎么办?”
被刘庆的声音吸引心神,谢央捏了捏眉心:“把人赶走。”
刘庆欲言又止,可看谢央神色不耐烦,到底还是不敢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殿门。
何程还在那苦口婆心的劝着:“三殿下,陛下还未清醒,您有什么事,去找皇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自然会帮三殿下您做主。”
谢灵却半分不给何程薄面,笔直的站在原地,视线紧紧盯着从殿内出来的刘庆:“太子能进去看望父皇,何公公为何只拦着我?”
何程被谢灵的话问的一时哑口无言,还没等想出话术应对,谢灵又推开他往里走:“既然太子在,我也不用舍近求远,太子监国,我找太子比找母后要省事许多。”
何程年迈,腿脚跟不上,眼看拦不住谢灵,脸色都白了,幸好旁边站着的小顺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谢灵的腰,限制住谢灵的步子:“三殿下,还请您别为难奴才们,还是回吧……”
眼看这边闹成一团,刘庆深深看了谢灵一眼,到底还是小跑着进了殿,而刘庆并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以后,谢灵忽然冷静下来,一双墨黑的眸半点波澜不曾掀起,哪里还有方才那副顽劣不堪的神采?
看刘庆又跑了回来,谢央已经猜到了结局:“怎么?他不肯走?”
刘庆叹了口气,内心更是忧心忡忡:“太子殿下,三皇子这么闹腾,奴才怕动静太大,招来些眼线。”
虽然上上下下已经打点好,绝不会有人过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让人抓住了太子的把柄,必定后患无穷。
谢央盯着殿门的方向,像是能透过层层的宫墙见到谢灵,片刻之后,冷峻的面色忽然一松,扯了扯嘴角,语气怔忪。
“他既然不愿意走,就让他进来。”
刘庆猛的抬头,让三皇子进来?以三皇子的机敏程度,屋里情形只要看上一眼,恐怕他心里就明白了大概。
太子殿下让三皇子进来,究竟是什么心思?
谢央似是察觉到刘庆思绪,语气凉薄:“他既然是孤同胞兄弟,有些事,他自然要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