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编纂的尸体很快便被翻转了过来,莫小蝶立刻伸出手,拨开他后脑勺的头发,低头翻找着什么。
张侍郎瞧着,脑中一个灵光,只是颇有些讶异,“魏娘子怎么知道冯编纂后脑曾受伤?这一点两个仵作均是指出了,冯编纂头上曾被重物敲击,我们刑部请的仵作便推测,这个伤处很可能便是冯编纂的致死原因。”
他指了指尸体脑后靠近中间的部分,道:“大概的位置在这里。”
莫小蝶没回答他的问题,专心致志地跟着他手指的位置拨开头发,饶是她已是有预料,眼中还是浮现浅浅的诧异,一旁的林少安已是大大地吸了口凉气,胃里一个猛烈的翻滚,让他差点受不住冲出去吐个痛快再说!
只见尸体已经逐渐开始恢复柔软的头皮处,覆盖着大片大片深色的尸斑,已经开始出现的绿斑也明显较尸体其他地方颜色深,还明显有更深颜色的绿斑呈点状分布。
这具尸体后脑这块地方,与他其余的部分简直不像是同一具尸体!
莫小蝶眼神凝重地看着,尸体的腐败绿斑与尸斑不同,尸斑是在人死后几个小时就出现了,绿斑却会出现得较晚,春秋季节大约要等两三天,且颜色会逐渐加深,很显然,等绿斑继续发展,这具尸体后脑这部分皮肤,最终会演变成褐色乃至黑色!
这是这里有大量血液集中的表现。
但很明显,这个伤口并没有外出血现象。
她伸出手在这一块头皮附近摸索了一下,摸到这里肿起了一个明显的包,张侍郎见莫小蝶一直不说话,有些急了,“魏娘子,这是怎么回事?冯编纂的致死原因到底是什么?他头上的伤可是与他尸体的怪异现象有关?”
谜题太多,他都选择性忽略面前的女子怎么竟神通广大一般知道冯编纂后脑受了伤这件事了。
这女子什么也不说,就这么摸呀摸呀,能摸出真相来吗?
话说,这美得仿若一朵不染尘俗的小花似的小娘子一直沉默地在这具已经微肿变色的尸体上摸来摸去,饶是张侍郎见的怪事多了去了,还是有些受不住。
莫小蝶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了张侍郎一眼,忽地一弯嘴角,“两个仵作说的,均没有错。”
张侍郎不自觉地微微张大嘴巴,半响才一副被戏耍了的模样,猛地站了起来一甩袖子道:“魏娘子,你可是在糊弄本官不成!这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两个致死原因!”
瞧她说的,这冯编纂不就生生死了两次?一次被打死,一次被咬破脖子失血过多而死?这冯编纂上辈子是得罪了佛祖罢?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竟然会相信这么一个闺阁养大的小娘子还真的有什么本事,是他脑子傻了!所幸他也没有傻彻底,要是真按照她说的上报上去,便是萧指挥使不说什么,官家也定然勃然大怒,他这头上的乌纱帽还想戴吗。
旁的人不知道,他负责这个案子还不知道吗?官家十分重视这个案子,毕竟这死的可是他的臣子!
林少安心头一跳,连忙开口,“张侍郎请恕罪,子宜她只是救姐夫心切……”
莫小蝶看了看急着帮她解释的林少安,垂了垂眼帘,没有说什么,他到底是不相信她的,其实张侍郎和林少安的态度很正常,谁能相信一个小娘子真的有什么验尸破案的本事?
她也不急,只在心中组织着语言,道:“张侍郎方才也承认了,人一般来说,只会在瞬间死亡和窒息死亡两种情况下,出现死不瞑目的现象。
但其实,还有一种情况,一种在十分特殊的条件下才能形成的情况。”
张侍郎一愣,被莫小蝶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倒是一时忘了旁的心思。
她以前从一个小刑警一路爬上去,多的是人对她有质疑,何况她还是一个女警,却比很多男警都升得快。
因此莫小蝶早已是有一套自己的做事法则——对于那些人,废话没用,用真本事让他折服便是!
“张侍郎应是知道,脑子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人做下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由脑子发出指令的,你想做某个动作,定然是先在脑子中想到了,才会去做,例如简单的抬起手,迈开腿。”
莫小蝶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解释自己的推论,“但要是,你脑子受到了巨大的损伤呢?简单来说,就是你脑子坏掉了呢?但同时,你其实没有死,你依然可以呼吸,心脏依然在跳动,只是,脑子再也无法指挥身体做出任何动作。”
张侍郎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这种情况,他完全没想过,应该说,以他过往的破案经历来说,闻所未闻!
脑对人体的掌控作用,自古已是有许多人提出了论证,夫脑者,一身之宗,百神之会,因此对于莫小蝶这段话,他能理解,只是,人体当真能在脑子坏死的情况下,依然不影响呼吸和心跳吗?
莫小蝶看了他一眼,已是知道他并不是完全排斥她的说法,想了一想,便知道他脸上的犹疑从何而来,只嘴角一扬道:“若张侍郎不相信我的说法,大可以去请教有名望的大夫,我相信宫中的太医都身怀绝技,会十分乐意帮张侍郎这个忙。”
对于这种情况,植物人便是最好的例子,这里定然没有植物人这个说法,但中国医学博大精深,这个世界既然沿用了中国宋代的历史框架,莫小蝶自然不会轻易小看这个世界的医学成就。
张侍郎发觉自己的心思被这女子轻易看破了,不禁有些尴尬,同时也是暗暗佩服,被人如此质疑竟还脸色不变,不卑不亢,单是这份气度便让人折服!
到这时,他也稍微冷静下来了,发觉自己方才激动了,因为对方只是个女子,他心底到底是对对方有怀疑的。
他立刻轻咳一声,仿佛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道:“关于这件事,本官事后自会去请教太医,本官也不是不相信魏娘子,实在是这案子万万不可有丝毫疏忽!魏娘子懂的罢。”
这么说的时候,他还特意意味深长地看了莫小蝶一眼,既然她都说动萧指挥使帮她了,定然是知道这案子现在是什么情况,随即做出一副沉吟状,“这么说的话,这冯编纂很可能是先被人击坏了脑子,才被咬破脖子,也有可能是,他被咬破了脖子后,又被人击坏了脑子。”
果然不愧是在官场打滚多年的老狐狸,这般轻易就把方才的尴尬场面圆回来了。莫小蝶看了他一眼,暗暗撇了撇嘴,道:“张侍郎说得不错!应该就是这两种情况,只是如果凶犯是在死者脖子被咬破后打伤他的头,应该也是在刚开始没多久,冯编纂还很清醒的时候,因人体失血到一定程度,便会陷入深度昏厥。
瞧他头皮上的尸斑和绿斑情况,虽然头上的伤没有外出血,但里面定然是大量出血了,因为身上本便带着伤,他比僵尸案其他受害者死得更早,人死后,血液停止流动,会慢慢沉积成尸斑,所以冯编纂身上的尸斑和绿斑情况,会比旁的受害者更明显。”
张侍郎点了点头,只是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却想不通,“可是,冯编纂这种情况说明了什么呢?”
莫小蝶唇边,慢慢扬起一抹微冷的笑意。
说明了什么?自然是,说明了凶犯那些愚蠢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