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
头疼欲裂的程晓羽翻了个身,他勉强睁了下眼睛,只觉得眼皮沉的如同铅块,身体也陷在一片柔软之中,像是落入了沼泽。
“哥哥......哥哥.....”
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回荡,程晓羽觉得有点烦,他将头埋的更深,躲开了那盏有些明晃晃的白色灯光。
“让我再多睡会。”他嘟哝道。
白色的光在逐渐远离,有些嘈杂的音乐声变成了催人入眠的雨声,他感觉自己正乘着一叶乌篷船在细细密密的小雨中顺流而下。
程晓羽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觉得他将又一次进入绵长的睡眠。
只是莫名其妙的他感到了悲伤,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悲伤,只是下意识的在脑海里反复的提醒自己,一定要记得那盏灯火。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记住它,似乎那盏白色的灯火指引着他想要到达的方向。
似乎那盏白色灯火燃烧的地方是他的梦,有他想要终其永恒想要抵达的彼岸。
程晓羽觉得自己必须得信奉那盏灯火,他试图在记忆中追上它,可它却越来越远,灯光正快速的从他的瞳孔里,指缝间溜走。他拼尽全力的想要抓住那些细枝末节,却始终挽留不住。
终于小舟行到了山穷水尽之处,开始下坠,那道光也在下坠。
朝着蔚蓝的深渊。
“哥哥.......”
“不要!”程晓羽猛的坐了起来,灼热的酒气和喧闹的音乐扑面而来,还有一张颇为甜美的面容。他喘息着,好似刚刚从大海里冒出了头。周围的一切陡然间清晰了起来,穿着毛呢包臀连衣裙的漂亮姑娘,玻璃茶几上的三层豪华果盘,林立的啤酒酒瓶,剩在盘子里的残羹冷炙.......
以及,一只麦克风。
伴奏的声音在响,字幕在大荧幕的下方滚动。
“沉默支撑跃过陌生,
静静看着凌晨黄昏。
你的身影,失去平衡,慢慢下沉。
黑暗已在空中盘旋,
该往哪我看不见。
也许爱在梦的另一端,
无法存活在真实的空间.......”
程晓羽凝视着字幕看了好久,才想起来明天,不对,应该是今天,是肖志飞的婚礼。
十二点,世贸的三楼宴会厅。
“我还以为叫不醒你呢。”长相身材俱佳的姑娘冲着他微笑,她看到程晓羽还在盯着屏幕,便将茶几上的麦克风拿了起来,递给程晓羽,轻笑着问:“要唱歌吗?”
程晓羽回过神来,看了眼坐在一旁身材火辣的漂亮女人,开始在记忆中搜索对方的名字,他隐约记得她好像是叫喻思清,是他们曾经的乐队鼓手吴俊叫过来的女生。因为今天肖志飞就要彻底的告别单身,成为已婚人士,他们原来一起玩音乐的老朋友便模仿《宿醉》,为肖志飞举办了最后的单身狗派对。
吴俊作为富二代,虽然个子有点矮,长相却还行,认识的姑娘最多。由他负责叫来了六、七个美女。喻思清就是其中之一,除了吴俊自己想要下手的天菜,就属这个看起来有些矜持的女孩最好看。刚才一群人一直在聊天、玩游戏,而自己一直在若即若离的撩她。可惜自己运气不太好,玩游戏输的有点多,姑娘还没有撩到手就被灌醉,认怂退出了游戏的行列,睡到在了沙发上。
程晓羽想起了一切,便摇了摇头疼欲裂的脑袋,“不唱了......谢谢.....”
“你刚才做噩梦了?”
“有吗?”程晓羽抬头看向了喻思清。
“你一直在喊不、不、不......”
程晓羽冲喻思清眨了眨眼睛,笑道:“难道不该是亚美爹?亚美爹?亚美爹?”
喻思清捂嘴轻笑,“你歌唱的这么好,看上去也挺文艺的,没想到也有这么粗俗的一面。”
程晓羽对付这样的喜欢端着的女生没有一打,起码也有一个加强排了,心知对方留下来,自己肯定就有戏。于是立刻发挥主观能动性,幽默而不油滑的俏皮话信手拈来。
“文艺青年最是不拘小节。”他稍稍坐直一点,拉近了些和喻思清的距离,认真的说道,“主要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前和姑娘聊音乐,对方一听我是玩乐队的,对我感官就不好,我还没说我是花花公子,她就先入为主的贵圈真乱。实际上我又不是吴俊那种王八蛋,我对感情可认真了,但没人信,于是我就想,那我别说我是搞音乐的了,别人问我干啥的,我就说我是哲学老师,专门研究柏拉图、笛卡尔、康德、尼采、叔本华,这个够严肃了吧?”
喻思清噗嗤一笑,“难怪你刚刚说话都这么深沉,像个忧郁文青,我这种只看《故事会》和《读者》的有点招架不住!”
程晓羽无奈的摊手,“上次那姑娘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她说她需要的是一个男朋友,能够聊聊电视剧、明星八卦还有吃喝拉撒的正常男朋友,不是个出口‘虚无主义’,闭口‘忒修斯悖论’的人生导师......”
“呵呵!呵呵!”喻思清笑弯了腰。
程晓羽一本正经的说道:“所以啊!我就想,以后咱也别整这么高大上的玩意了,接地气点,让女孩子也能明白我对《道德经》的研究并没有多深刻,在家也会看看日夲爱之动x片陶冶情操......”
喻思清笑的前仰后合。
程晓羽心里吐槽有这么好笑吗?嘴上却故作姿态的说:“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是个非常有内涵的人,特别的想要和我深入交流一下,看看我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喻思清抬起脸,抹了抹眼泪,咳嗽了一声收敛笑意,直截了当的说道:“程大帅哥,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俩个了。”
程晓羽掏出自己下血本购买的华为mate30pro,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不过夜生活才刚刚进入高潮而已。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问:“他们人呢?”
“新郎回去睡觉了。吴俊他们去超猴了。”喻思清指了指“超猴”的方向,“我们要去吗?”
程晓羽心想你都这样问了还去个屁,满分时刻,可得抓住机会不要掉链子。他假装很是上头的样子说道:“超猴还是算了吧!那地方太浮夸了,不适合我们这种特别有深度的人。”
“哦~~~那......”喻思清
“要不这样?”程晓羽说,“我家里收藏了好多笑话书,像是《笑话大全》、《郭德纲相声选》,还有一些周星驰的老电影......特别适合我们这种从小就阅读《故事会》和《读者文摘》,灵魂贼有深度的有为青年阅读观看!”
喻思清又一次被程晓羽逗的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
“走吧!我煮的方便面也是人间绝味......”
程晓羽站了起来,走到沙发转角放衣服的地方,将自己的棉外套穿好。然后拿起喻思清的外套和包,走到她身边温柔的跟她披上,然后不失时机的握住了对方的手,见对方根本没有挣扎,心中笃定的牵着她朝着ktv的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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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纯k”,程晓羽又看了眼时间,屏幕上显示是2019年11月7日3:29。他盘算了下时间,距离九点集合去接亲还有些时间,得适当的加快进度,要不然以他的体力,还是非常的赶。
程晓羽低想到自己的车停在街对面,马路的中间有栏杆,真要走到马路尽头的红绿灯那里绕的话,就有点远了。他低头看了眼喻思清脚上的黑色高跟鞋,指了指那边黑色的二手奥迪a4,很是贴心的说道:“我的车停在对面,我去把车开过来.....”
喻思清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站在马路牙子上等他。
程晓羽松开了牵着的温热小手,快步向着马路对面走去,想到很快就能度过一个充实的夜晚,他心头微热。回头看了眼站在霓虹灯下的女孩,顿时失落的情绪又如藤蔓般爬上心头。
也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还是这么多年无法实现梦想又无法找到灵魂伴侣的缘故,让他觉得自己只能像条没有归属感的船,永远的随波逐流。
现在的他用沉沦来麻痹自己,是一种选择。不过,接受平凡的现实,同样也是一种选择。
可他为什么还是心有不甘呢?
看着狐朋狗友一个个结婚生子,放下了手中的乐器,拿起了锅碗瓢盆,开始为奶粉和房贷操心。只有自己还渴望着能成为一个音乐人,而不是无人收听的音乐电台的九流音乐总监。
想到父母亲戚成家立业的催促,想到自己至今还居无定所,程晓羽的意志又消沉了下去。孤独感强烈的占有了他,令他在这个瞬间觉得荷尔蒙带来的短暂刺激也不过如此。还没有成功上垒,就已经开始乏味.....
在凌乱的思绪中,程晓羽走到了马路双黄线的栏杆处,他抬起右脚跨过栏杆,陡然间看到了公交车站台上的广告,那是一个举着话筒的大手,上面写着“夏国好声音”。
程晓羽停住了翻越栏杆的动作,想起吴俊和肖志飞晚上喝酒时对他说过的话,“要不明年去参加一下‘好声音’,能混出来,就继续干下去,混不出来那就算了,老老实实上班,结婚生子好了......”
就在这时红绿灯那头,几辆超跑停了下来,血红色的数字在慢慢跳动,引擎低沉的声音贯穿了夜空。
“5。”
“4。”
“3。”
“2。”
程晓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呆滞的注视着那幅红色的广告牌,心想:“转一个椅子就得五十万,每进一轮那都是钱,自己穷光蛋一个,怎么玩的起?”
“1。”
“0。”
心中叹息,程晓羽跳过了栏杆。
那盏猩红的红灯变幻成了绿灯。
整条街道都被暴躁的引擎咆哮塞满,几束强光把道路照的雪亮。
程晓羽停住了脚步,茫然的望向了左侧。
一辆跃马标志的红色跑车像是从烈日中冲了出来一般,瞬间就把时光定格在他的瞳孔。
他飞了起来。
看到了城市的夜空浑浊而深邃,看到高楼大厦间的灯火遥远如星辰,看到对面那个女孩惊愕的面孔和掉落的手包,看到浮在空中的手机上显示着2019年11月7日3:33,看到“纯k”楼上硕大的广告屏幕上竟还在播放那首《回到过去》,歌词正如水流逝。
“想回到过去,
试着抱你在怀里,
羞怯的脸带有一点稚气,
想看你看的世界,
想在你梦的画面,
只要靠在一起就能感觉甜蜜。
想回到过去,
试着让故事继续,
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分散时间的注意,
这次会抱得更紧,
这样挽留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他感觉到自己沉沉的落在了地上,这一次真的进入了黑色的沉眠。出奇的他没有一丝惊慌,也没有一丝懊悔,更没有什么惋惜。
可能是一切实在是发生的太快。
他还没有能在黑暗中摸索出什么,一道刺眼的白光就射进了他的瞳孔。他用力的抬起身子,却被什么东西拉了回去,在强光中,他虚起了眼睛,红色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野,剧烈的心跳声和沉重的呼吸声遮蔽了他的听觉。
“我还没有死吗?”
程晓羽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抬手想要抹去眼前的血迹,却发现自己的鼻梁上竟多了副眼镜。
“嘭、嘭、嘭”的巨响,穿透了一切嘈杂,像是摇滚乐的爆裂鼓点。
程晓羽转头,就看见一个长相姣好的中年女人正怒气冲冲的敲打着车窗。
他来不及思考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觉得自己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他只觉得,幸好自己还活着。
即便自己不过是个九流的音乐总监,能够平凡的活着,也是件极其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