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垆开创“太上道”之后,却并未如众人所料想般借助当今官家的信重大肆扩张,反而婉拒了官家为他大兴土木修建宫观的美意,只是从近年来在街面上越来越多的流浪儿中挑选了一些收留在“玄清观”内,用心教他们诵经修道。
这般做派落在赵佶眼中,便觉胡垆与先前一心借朝廷之力兴盛“神霄道”的林灵素形成鲜明对照,深感如此才是道家高人风范,便也愈发地敬重他,闲暇时经常请他入宫为自己谈玄论道。
以胡垆多次人生的阅历,底蕴之深厚广博实是无人可及。
他讲得虽是道经玄理,却又能贯通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旁征博引,精妙入微,差可比之佛家讲经时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令赵佶深为叹服。
但赵佶也有一桩不满足处,便是胡垆只与他讲授这些玄之又玄的大道,却从不涉及具体的道家修行法门,最多只是指点了他一些呼吸导引之法,让他将先前服食蟠桃后蓄积在体内的灵气吸纳消融,倍觉身强体健,神清气爽。
只是如此一来,赵佶对修行之事也便更加上心,这一日终于忍不住向胡垆求取道法真传。
胡垆哑然失笑,反问道:“官家以为我辈毕生孜孜不倦潜心修道所求为何?”
赵佶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是飞升仙界得享长生。”
胡垆鼓掌笑道:“官家须知道自己前世便是天界长生帝君,待这一回红尘历劫结束,自然便能回归天界。我辈修道乃为得道,官家已然得道,又何须再修?”
赵佶恍然,以手加额自嘲笑道:“却是朕糊涂了,连自己的出身都忘记了。”
胡垆心中偷笑。
在为赵佶讲道的这些日子里,他捏造了许多关于“长生帝君”的佐证,不着痕迹地糅合在各种道家典籍之中。
在讲解时,他又悄悄用了点“醉龙八音”的手段以增强话语的说服力。
如此潜移默化之后,赵佶已对由林灵素臆造,再经他润色的“长生帝君转世”一套鬼话深信不疑。
胡垆盘算着火候已差不多,于是正色道:“贫道尚有一事要禀上官家。”
他素日言笑无忌,此刻端正了脸色说话,赵佶便知确有大事,忙道:“道长尽管道来。”
胡垆神色愈发凝重:“其实当日在樊楼相见时,贫道便已看出官家身份乃是官家前世,故此才假劣徒之口向官家进言。”
赵佶回忆当日情形,脸上登时现出紧张神色,问道:“那位小道长曾说,若朕前世身份泄露,会有外魔趁机来袭,甚或有可能令朕永堕苦海万劫不复。但那日斗法之后,朕已严令知情者秘而不宣,甚至口中不得提及‘长生帝君’之名,难道还会再生波澜?”
胡垆摇头道:“外魔存于无形无相的冥冥之中,能够感应到的是众生心念而非声响。只要有人心中思忖此事,便有可能被外魔察觉。”
“那该如何是好?”赵佶当时便有些慌了手脚,同时更将早已灰飞烟灭的林灵素恨得咬牙切齿。
胡垆深谙神棍之道,一番恐吓乱其心智后,旋即抚慰道:“官家也无须过于担心,造化天地自有法则,便如官家只能以转世的方式入红尘历劫,那些魔头同样无法以真身降临,同样需要转世或附体,拥有的力量也不会超出这一方天地的极限,咱们未必不能抵挡甚至反杀。”
赵佶精神大振:“道长可有良策?”
胡垆道:“为今之计,自然是先要确定那魔头在尘世所用的身份。不瞒官家,贫道却是一早便在筹谋此事,经过一番推算探察,如今已有了些眉目……”
赵佶大喜,旋即面露杀机急切地追问道:“那魔头化身为何人?”
他已经下定决心,若是确定了魔头的身份,不拘是何等人物,都不惜举天下之力将其诛杀。
胡垆却又摇了摇头:“贫道只知晓那魔头所在的大致范围,应该是在辽东长白山的一个女真族部落之内,却不能确定他的具体身份。”
“女真族?”
赵佶记性甚好,立时想到一件事,
“前年童贯出使辽国,有一个名唤马植的辽人暗中投靠,进言说辽国对女真族肆意盘剥,以致女真各部皆对辽人恨之入骨,我大宋若能从登州渡海至辽东结好女真,相约共图辽国,则辽国可灭,燕云之耻可雪。
“童贯将此人带回朝廷,朕仔细询问之后,以为其所献之策似有可为,便赐其姓赵氏,改名为良嗣,授以秘书丞之职。道长所说的女真族,是否便是赵良嗣所说的女真族?”
胡垆颔首道:“正是。官家或还不知,贫道之所以断定那魔头藏身在女真族内,还因为不久前得知的一个消息。”
随即他便说了当日周侗潜入辽国探察虚实,正看到女真完颜部族长阿骨打因不堪辽帝耶律延禧折辱,与耶律延禧的一名御前侍卫厮斗一事,而后又道:“据周老先生所言,那完颜阿骨打空有蛮力而不通武技,却不知怎地突然拥有了远超正常人类的力量,竟能胜过那位已入先天之境的侍卫。贫道虽是修道之人,但对武道也稍有涉猎,深觉此事大有古怪。”
赵佶面上杀意更浓:“如此说来,那完颜阿骨打便是被魔头附身之人了?”
“那也未必。”胡垆摆手,“但依照贫道推算的结果,如此古怪之事,当与那魔头脱不开关系。”
因为是关系到自己能否回归天界,恢复长生帝君本尊的大事,遇事素来优柔寡断的赵佶罕有地决绝了一回:“既然如此,那甚相约图辽之事再也休提。不仅如此,朕还要派大军渡海远征,将那女真一族斩尽杀绝!”
胡垆悄悄翻个白眼,暗自腹诽道:“如此志气固然可嘉,却要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就凭大宋这些糜烂到家的禁军,渡海远征什么的岂不是给人家送菜?”
如此却非他初衷,忙劝道:“远隔重洋,孤军远征,风险未免太大。依贫道愚见,官家大可借一把刀来除此大患。”
“借刀?”赵佶倒也不蠢,当时便有些明白。
胡垆继续进言:“此计又名一箭双雕,一则借刀除己之敌,二则借敌催折刀锋……”
赵佶双眼大亮,鼓掌赞道:“果然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