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马车在出云寺停下,叶云亭推着李凤歧,与老王妃一同入了寺中。
出云寺是上京最大的寺庙,香火鼎盛,接待的达官贵人只多不少。门口的知客僧认出了马车上的标志,殷勤地上前将三人请了进去。
老王妃礼佛,去荣阳之前也是出云寺的常客,被请入寺中后,她自去寻找相熟的大师讲经论佛,余下李凤歧和叶云亭在寺中闲逛。出云寺占地面积极大,亭台楼阁一步一景,就是不拜佛,只看景致也能看上大半天。
“我们先四处走走?”李凤歧本是冲着寻人而来,但瞧着这精致的楼阁景致,又改了主意。
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和尚什么时候都可以找,但这佳人美景却不可辜负。他与叶云亭将将定了情,正是培养感情的好时机。
他命五更在后头推着他,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叶云亭的手,
带着暖意的手指自指缝间穿过,与他相扣。叶云亭手指微微动了动,垂眸瞧他一眼,却没有将手抽回来,只轻声应好。
“那边有梅林,我们去看看。”李凤歧心满意足地与他牵着手,往梅林方向漫步。
只是还没走到,就远远瞧见个熟悉的人影,竟是叶泊如。
李凤歧眉头微微一皱起,道了一声“阴魂不散”。
“我们去另一边,”
叶云亭没瞧见叶泊如,还在疑惑:“那边梅花开得正好,怎么不去?”
“叶泊如在。”李凤歧一边撇嘴嫌弃,一边观察他的神情。
结果叶云亭不出所料并未显露醋意,只是疑惑地嘀咕了一句:“他怎么也在?”又道:“那就去另一边吧。”
难得出门游玩,他可不愿意浪费时间跟这个庶弟耍心眼打机锋。
可他们有意避开,却挡不住有的人早就在这儿守株待兔。
三人刚转过身,就听见后头一声充满惊喜的声音响起:“王爷,大哥,你们怎么也在?”
叶泊如大步追上来,脸上写满惊喜和意外:“这真是太巧了,你们也来上香么?”
叶云亭只得停下脚步,回过身语气淡淡道:“是。”
接着扫过叶泊如,就忍不住皱起眉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叶泊如与他有些相像。不是单纯的相貌相似,是那种穿着打扮、以及一举一动刻意模仿的相似感。
上一回去国公府赴宴,两人就都穿了一身红色锦袍,当时他只当是巧合,也没有多注意。但今日撞见,好巧不巧的,两人又穿了一身颜色相仿的衣裳。
因是来寺里,他今日穿得是一身素淡的天青色锦袍,衣袍下摆绣着丛丛翠竹,外头再罩一件白色鹤氅,素淡清雅。叶泊如恰好也穿得一身青色衣袍,衣摆倒是没绣翠竹,而是一棵青松。外头是白色披风。
加上两人言行举止都温文有礼,站在一处,一眼便知道是兄弟。
叶云亭瞧着他嘴边恰到好处的笑,越看越觉得怪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只是恰巧撞上,叶泊如也不至于特地与他穿相似的衣服来这堵着他,便只当自己想多了。
他心里冒出了淡淡疑惑,难道是因为他醋了,所以才看叶泊如哪里都有问题?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叶泊如已经与李凤歧交谈起来:“听说出云寺的斋饭是一绝,王爷与大哥想必还没用午饭吧?等会儿可要一道?”
“不必,我们还有事。”李凤歧对上他就没什么耐心了,皱起眉头,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
被冷脸拒绝,叶泊如也不恼,没事人一般笑着:“既然王爷有事,那就罢了。下次有机会可以再一道。”他似看出李凤歧的不耐,适时地提出了告辞:“我约了大师讲经,时候快到了,就先走一步。”
说完拱拱手,一派温文有礼的模样。
叶云亭心里愈发怪异。皱眉看着叶泊如的背影,欲言又止:“我怎么觉得……”他顿了顿,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倒是李凤歧先替他说了:“画虎不成反类犬。”他轻蔑地嗤了一声,把玩着叶云亭的手指:“学也学不像,倒叫人怪恶心。”
“王爷也觉得……?”叶云亭面露迟疑,只是他想不通,好好的叶泊如学他做什么?
李凤歧抬眸看他一眼,见他面上满是茫然,哼了一声:“你才发现?上回在国公府我就隐约觉得不对了。”直到这次再见,他就确定了,叶泊如在有意地模仿叶云亭。
只是他学也学不像。
叶云亭是打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润,他像一块玉石,自幼在国公府里尝尽了人情冷暖,受尽了冷眼慢待,历经打磨,才有了如今光华内敛的模样。
而叶泊如,即便端着温和面孔,眼里的野心与小人得志的猖狂却藏不住。反倒是和叶知礼一脉相承的道貌岸然,叫人看见就觉得反胃。
“他到底想做什么?”叶云亭皱眉,怎么也不想出自己与他能有什么交集。
“去查他的人也该回来了。”李凤歧眼中划过厉色,缓声道:“这回便罢了,再有下回……”他眯眼摸了摸袖中的长鞭,敢将主意打到叶云亭身上,他会叫叶泊如尝到苦果。
两人说了几句,不想因个无关紧要的人败兴,便暂时将之抛到脑后,在梅林中缓缓漫步。
叶泊如隐在人群中,远远看着二人并排而行,时不时对视交谈,眼神明灭,阴暗如同毒蛇。
今日再见,李凤歧与叶云亭的不喜他当然感觉得到,但他向来不达目的便不罢休,永安王对他来说,不只是叶云亭的男人,还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势。
他可不似叶知礼,只知道扒着小皇帝,他之前对永安王说他熟读兵书并未作假,在他看来,这天下,迟早是永安王的。
与其讨好不知道还能坐几天龙椅的小皇帝,不如搭上永安王这条大船。
叶云亭不过是命好,恰好被选中送入王府冲喜,就能轻易讨了永安王的欢心,他不信以他的能力与价值,永安王会毫不心动。他也是男人,最清楚男人的劣根性不过。既然永安王喜欢男人,那人可以是叶云亭,自然也可以……是他。
他看着青衣白氅站在梅林中的叶云亭,掸了掸衣袖。永安王既喜欢这一款,他便做到极致,他一日两日不动心,总有动心的时候。
没了讨厌的人打搅,两人赏景游玩十分尽兴。
在寺里逛了半日,又与老王妃一同用过斋饭,到了下午时分,两人方才去寻了出云寺主持,询问是否见过形容肖似老和尚的僧人。
主持回忆了一番,方才摇了摇头:“王爷所说之人的容貌太普通,老衲见过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更别说还有许多记不清样貌的。就更无从辨认了。”出云寺香火鼎盛,不只是香客众多,各地来挂单的僧人也多。
对此结果两人也早有所料,倒是没太失望。叶云亭又仔细回想了一番,道:“若是大师有缘再见到与我描述肖似之人,有劳派人来王府知会一声。”
主持痛快应下,两人这才同老王妃一起离开了出云寺。
来时是上午,回去时已是天色昏暗的傍晚。天上又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一阵阵的寒风将雪花吹得四散飘飞。
王府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走在官道上,叶云亭与李凤歧乘一辆马车,本卷起马车帘子在赏雪,不料又碰上叶泊如。
叶泊如骑着一批黑色骏马,头上身上落了雪花。面上确实全是惊喜:“我在后头远远瞧着就说像是王府的马车,追上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王爷与大哥。今日也太巧了些。”
“是啊,真巧。”叶云亭不冷不淡接了一句,良好修养叫他没有立即将帘子放下来。但大约是他心里已经对叶泊如存了芥蒂,此时听他的话,总觉得哪哪儿都不不对劲。尤其是他那一句“王爷与大哥”。
叶云亭暗暗皱眉,之前叶泊如也总是这么叫,次次都是李凤歧在前……原本他还觉得叶泊如勾引李凤歧有些匪夷所思,但现在……他看向叶泊如的眼神带上了审视。
虽然心里知道李凤歧必定不会看上这样的,但心上人被觊觎,还是叫他产生了一种被冒犯的不悦感。
他看向叶泊如的眼神渐渐凌厉起来。
叶泊如自然察觉了他神色间的变化,却并未当回事。早在没回国公府之前,他就将国公府里每个人性子都摸透了,尤其是他这个曾几次出现在父亲嘴里的大哥,他关注最多。他这个大哥的性子,说得好听些是叫温和有礼,说难听些,便是懦弱无能。
即便是有了永安王撑腰,也无法叫人另眼相看。
他笑吟吟地看回去,面上却故意带了两分可怜,似弟弟像兄长撒娇一般:“我是独自骑马来的,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说着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大哥可能载我一程?”
他口中叫得是“大哥”,眼睛看得是李凤歧。显然是觉得李凤歧才是能做主的那个。
叶云亭自然没错过他的眼神官司,他暗中掐了李凤歧一把,笑看着叶泊如,面不改色地睁眼说起瞎话:“马车狭小,实在坐不下三个人。”他一脸为难:“二弟还是趁着雪不大,尽快策马回城吧,”
李凤歧被他掐得一个激灵,堪堪维持住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忍着痛附和道:“没错,车里坐不下了。”
叶泊如笑容微滞,目光扫过宽敞的马车车厢,内心懊恼。
他这大哥也就这点胆量了,竟然连让他上车都不敢。他也没说假话,这天忽然下起雪来,白天尚不觉得,傍晚却愈发冷了,他坐在马上,寒风卷着冰雪一阵阵往衣裳里灌,只觉得如坠冰窟,拽着缰绳的手指都冻得发青。
这王府马车这么大,怎么就坐不下第三人?分明是叶云亭不敢!
叶泊如一边冻得微微颤抖,一边忍不住得意,叶云亭分明已经察觉他的目的,如今,他怕了。
他目光转向李凤歧,虽然没说话,目光却仿佛在求助。
腰上又被掐了一把,李凤歧疼得五官狰狞,忽然抬手扯下了马车帘子:“外面风这么大,王妃就别赏雪了,小心染了风寒。”
说完抬手使劲揉了揉被掐的地方,满脸委屈。
叶泊如作妖,凭什么他要被掐???
这不公平。
他抬手将被风时不时吹起的车帘子仔仔细细地绑好,确定一点风都透不进来,也瞧不见叶泊如那张倒胃口的脸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今日他才知道王妃掐人这么疼,实在是不想再被掐了。
叶云亭轻哼了一声,心里则琢磨怎么叫叶泊如别再来他面前晃悠。
马车内两人的情形叶泊如不得而知,他瞪着被拉的严严实实的车帘,脸色青了白,白了青。一半是冷的,一半却是气的。
他凝眉瞪着紧闭的车帘半晌,不信李凤歧当真对他置之不理,咬咬牙,没有策马先走,而是当真亦步亦趋跟在了马车旁边。
马蹄的哒哒声不小,他就不信,他们能听而不闻。
叶云亭揣着暖炉,喝着热茶,对外头哒哒的马蹄声仿若未觉。李凤歧生怕再被迁怒,只搜肠刮肚地给他讲些北疆趣事逗他开心,也置之不理。
外头的风雪愈大,两辆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进了城,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叶云亭这时才又掀起车帘,瞧见外面发间凝了冰雪,脸色青白的叶泊如时,一脸惊讶:“二弟怎么还没回府?”他皱了皱眉,语气唏嘘:“这么冷的天,怕是要冻坏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将抱着的暖炉又往怀里揣了揣。
又冷又气的叶泊如:“……”
他狠狠咬着牙,凝了叶云亭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策马往国公府的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