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直吃到天色已深,散席走出了广祥楼,北风呼啸,看样子倒像是要下雪。
也好,这个冬天都快过去了,燕京也没下过一场正经的大雪。晏嘉禾呼了口深深的白气,道了别各走各的。
她没带姜汲,上了车才发现自己还捏着那个信封,顺手扔进副驾驶的储物匣。静坐在那里想了一想,方才发动车子,决定回宝泉山。
其实晏嘉乔和沈宝珠这事,她早就知道,因此在席间并不十分惊讶,也就是给傅连庭面子,才没戳穿他消息的慢速。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没太关注,这才晚了几天。
想想也是,除了自己,谁没事紧盯着一个还不成气候的高中生。
除了自己,晏嘉禾看着前方的车水马龙暗想,除了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肮脏心思。
其实照片都是偷拍,角度找得不好。晏嘉乔是在她手里长的,她最熟悉不过。
照得不像他了,倒像前几天见的另一个人。
池间。
他俩本就长得很像,她和程文怡见他第一面就发现了,因此她对他的一切都印象深刻。
按她那点心思,若是平常见到池间,定然是会留下的。晏嘉乔不肯老老实实跟着她,用池间暂时替代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惜,他出现的不是时候,就在那天,她知道了晏嘉乔在接触沈宝珠。她心中暗火,想给晏嘉乔个教训。
晏家人样貌都为出众,她知道陈家陈谷一直喜欢晏嘉乔那精致的长相。只要把池间送过去李代桃僵,消息放出去,够羞辱晏嘉乔的了,没几个月是抬不了头的。
毕竟没有哪个二代能受得了被别人当床上的替身,又或者上了自己的替身。
然而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倒先撞见服了药的池间。不管她怎么打算,在见到那张意乱情迷的脸,她就全然放弃了。
连个长得相似的人受难,她都舍不得,更遑论面对晏嘉乔本人了。
晏嘉禾打着双闪过了一个路口,过往经年一带而过,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
方才席上她还笑晏嘉乔当年不够狠,却没想到自己年纪越长,反倒越来越心软了。
这样可不行,晏嘉禾暗自告诫自己。
早晚,不是她成功推翻晏家,把小乔儿带到国外,再也不回来。就是她一朝势败,被晏家关进精神病院,永远也出不来。
在她起了那点心思后,她的路,就从没有第三条了。她为此殚精竭虑,筹谋多年,只有走到尽头才能知道,上天是否眷顾。
车开得越来越慢,天开始下雪了,极短的时间里,地面就见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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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间望着第二次成功推出抢救室的母亲,心里的煎熬痛苦,并不比昨夜少。
因为母亲好不容易被抢救回来的生命,很可能由于缺钱而再次濒临失去。
这次急救快速的消耗着本就捉襟见肘的借款,不要说明天不能再住icu了,就是这场手术费都结不清,算下来已经欠了医院五十多万了。
池间隔着加护的门,看着母亲沉睡的脸庞和未老先衰的白发,暗暗下了决心,离开了医院。
他要去天湖会所。
这是他最后一个或许能拿到钱的地方。
陈少强见到池间自然是十分惊讶,因为池间自从上次被晏嘉禾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还以为池间变相辞职了呢。
可是池间这一次过来,开口就希望能预支六个月的新水,将近四万块钱。
这事很奇怪,陈少强犯了难,钱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要评估人。
这池间和晏嘉禾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说没有关系,晏嘉禾不会暗示天湖要照顾他。要是说有关系,晏嘉禾怎么可能连区区四万块钱都不给他。
他们之间的事,还是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陈少强不敢掺和。
他拒绝道:“这个不行,天湖没有这样的规矩。”
池间漆黑的眼里,光亮渐渐黯淡,可是他仍旧不肯放弃,苦苦地哀求道:“难道真的不行吗?”
他的神态属实心酸,陈少强都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提点道:“你要是急需要用钱,只要同意进包房服务,天湖立刻给你拿十万过来。”
池间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本想要摇头,可是想起病房里的母亲,这头就摇不下去了,脖子硬生生的梗在那里,像是只垂死的天鹅。
他的原则底线是他的立身之本,如果出卖了它,便是背叛了自己,这样扭曲的半生,连自己都看不起,又怎么能继续清清白白地活在这世上。
可是另一边是急需金钱救治的母亲,他也绝不能放弃她。
那就,只能放弃自己。
陈少强看他半晌没有表态,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便知他心思,试探道:“你要是不想在天湖做,那晏嘉禾那边呢?”
池间陡然听见这个名字,心下一凛。
在他刻意的遗忘下,他几乎已经不记得那栋价值高昂的别墅,和那个捏着半支烟的清冷少女了。
陈少强见他沉默不语,便知道他们之间确实有点事,顿时不敢多事,“你要是需要钱,可以跟她开口,慢说四万,就是四十万,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
池间失魂落魄地走出天湖,脑里还回荡着陈少强的这句话。在瞬间的犹豫过后,他只能下定了决心。
如果注定要去卖,只卖给一个人,或许会比卖给很多人更好。
一路坐着公交车到宝泉山下,池间下了车,慢慢徒步走上山。
上次他路过这里,并未看过风景,此时慢慢行来,不管愿与不愿,到底还是触景生情。
夜已深了,盘山道的两旁,每隔十几米有个昏黄的落地灯柱,堪堪只能照亮脚下的路。后面的树林在白天或许郁郁葱葱,可此时少光,剪影幽暗扭曲曈曈。
大概是晏嘉禾不愿意让外人知晓,这其貌不扬的小山顶,还有一片别墅区。
池间伸出冻到发红的双手,往上呵了呵气,拉紧身上的黑色羽绒服,将帽子扣上系好。
衣服已经很旧了,多次洗涤填充绒都掉了不少,保暖的效果大打折扣,可是他只有这一件,还是爸爸留下来的。
他初中的时候长得快,羽绒服穿到露胳膊露腿,妈妈才舍得把压箱底的这件拿出来,陡一穿上反倒大了不少。可是穿了几年到现在,又有些显小了。
池间笑了笑,若是自己再长高,妈妈可拿不出来另一件了。
想到妈妈,池间又缓缓收起了微笑,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走到了这条盘山大道上,妈妈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怪他呢?
他不愿意想,脚下却不能停止地朝前走。
别怪我,妈妈,池间在心里默默地说着,我已经把所有的正道都走遍了。
只剩这一条路,就算拿他的人生作祭,还要全看晏嘉禾收不收。
他刚刚走到山麓,空气开始发沉,北风凛冽呼啸,寒冷的燕京下起了新年的第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