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一共三间卧室,一间晏嘉禾住,一间用来接受采访,偶尔也有什么“杰出青年企业家报”之类的访谈,大多是走了关系,从美女记者到高管主编背后都错综复杂,晏嘉禾也不好驳面子。更何况最近要接传媒的盘,接触的时间比以往都多。
剩下一间空着的,池间来了,自然是给他了。
晏嘉禾第二天还要出门吃饭,池间送她下楼上车,目送着她离开。
车刚开出两个身位,晏嘉禾忽然想起一事,又将车倒了回来,降下车窗。
池间还在原地,冬日的风吹拂,微微掀起了他的衣角。
晏嘉禾伸出手,指间夹着黑色的房卡,笑道:“差点忘了把这个给你了,我今天估计回来得晚,你冬令营讲座要是结束得早,你就先睡吧。有什么需要给前台打电话,账单会记在卡上。”
池间垂眸看着那张卡没动,“我订了房间了,你要是想要我陪你,等你回来再叫我。”她不在,他不想占用高级资源。
晏嘉禾一直知道他不想花她太多的钱,刚认识的时候让她强压下去了,还不敢不受,现在约莫是胆子养大了,开始拒绝了。
晏嘉禾最不喜忤逆,心下乖薄一起,昨日些许温存转头就忘。
她冷笑一声,“给你就拿着,怎么,非要当着你同学的面,把你的行李搬上来?”
池间脸色瞬间就苍白了下来,不管他怎么努力,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终究还是由她掌控。从认识她初始就不断思考的关系和方法,并没有因为他成年而有丝毫变化。
池间没有再说话,静静地伸出手接过房卡,握在掌心,圆润的边缘抵住指节。
一刹那的戾气被他的沉静安抚下去,晏嘉禾看他那温顺的样子,心里软起来,忽然又有点后悔不该这样威胁他。
但是他又是真的不好拿捏,他听话都是听他认为对的话,就算不说他也会去做。而一旦碰到他的底线就变得只能用强,现在用强还能压得下去,只是不知道能压到什么时候。
就像好端端撸着猫呢,他忽地弓起身露出嶙峋脊骨,也不扎人只是硌得慌,回过神再拨开毛皮去找,又无影无踪了。
外柔而内韧,乖巧又棘手,属实难办得很。
“池间,”晏嘉禾微微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
她本来计划是把他先放着,等到用的时候再用。可是她忽略了,人到底不是物,放久了,自己就生出纠葛来了。
藤蔓渐起,她失了果决,欲断不断,只能怔愣地看着,看它一点点舒展,一点点缠身。
池间听她说了这句话,隔着半降下来的车窗,沉默地回视着她。握着房卡的力道逐渐加深,他将唇边抿成一道柔淡的线,还是没有说话。
那就放着吧,他想,随她的心意。只要在她的身边,时间长了,总会帮上忙的,到时候还了该还的,守了该守的,他还算得上清清白白。
她半生富贵都感到难办,他什么都不知道又能如何,只是陪着就心满意足了。
晏嘉禾说完,垂眸挂挡,离弦的箭一样驶出去,卷了一阵寒风,吹乱了他柔软的黑发,落下的衣角又被掀起来。
池间目送着她直到消失在视野,才轻轻将房卡收进兜里,回到了酒店,准备和同学们集合。
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把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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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间刚回到酒店,领队老师就已经点人了。汪菱扭头看到他从门外进来,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起这么早,散步去了?”
池间没有瞒她,摇了摇头,“不是,去送人。”
汪菱正想问问是去送谁,领队老师正好点到她的名字,也就把话咽回去了。
冬令营刚刚第二天,还是基本的讲座,到了下午开始,是文艺舞会,燕清闻名全国的各大社团纷纷出人,热烈迎接这些未来的学弟学妹们。
晚会开场后,原本坐在池间身边,不时说说话的汪菱,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频频低头看手机。
等到晚会结束回到酒店,汪菱也没有一同上楼,简单地和池间道了别,就在灯火辉煌的大堂不知道在等什么人。
池间正好也有事要做,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低头用导航搜索片刻,转身出去了。
他刚刚离开,汪菱等的人就到了,正是同班同学蒋瑞。
汪菱挥了挥手,疑惑地笑道:“你怎么过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蒋瑞是在门外的角落里看着池间出去的,此时并不慌张,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来找你们玩,我早上就到了。”接着直奔主题,“我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了吗?”
汪菱等的就是这件事,要不是蒋瑞非说有重要的事情跟她讲,她早就想和池间一起出门了。
汪菱蹙了蹙眉头,甜美的脸看起来像撒娇一样,“看到了,你说池间被包养,我信你个鬼。”
蒋瑞登时急了,“这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亲眼看见的。”
汪菱瞪了瞪眼,“那你说说你看见什么了?”
蒋瑞回想起早上看到池间,刚想和他打招呼,结果就看到旁边黑色的车窗降了下来,里面明显有人在和他说话,“我看到有人递给他一张黑色的卡片,你们去冬令营的时候我到前台问了,那样子就是这个酒店套房的房卡,绝对没错。”
汪菱想了想,早上池间确实说过去送人,便又问道:“那你看见车里的人了吗?”
蒋瑞一滞,不得不实说,“我在那个角度只能看见池间,看不到车里的人。”
“这不就得了,”汪菱白了他一眼,“你连是谁都不知道,说不定是他的亲戚,你怎么能造谣呢?”
蒋瑞有口难言,任是谁看见池间当时的表情都会明白,车里的人和他关系绝非寻常。
可惜表情这回事,自己却描述不出来,只能急得反复说道:“汪菱,你听我说,绝对错不了。你要是不信,咱们晚上就看看,池间到底住在哪里。”
汪菱看他说得坚决,心里半信半疑,犹豫了一会儿,“不去,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要信也是信池间。”
说完瞥了蒋瑞一眼,转身就要走。
蒋瑞咬咬牙,被逼急了,快走几步追上她,在她身后低声说道:“池间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做,他有哪里好?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言下意有所指,汪菱心下一惊,转过身来质问他,“你什么意思?”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蒋瑞似乎豁出去了一般,“我知道你当时借给池间的三万块钱是从家里偷出来的,当时你被你爸爸打,打得腿都流血了,你……”
“你闭嘴。”汪菱冷喝一声打断他,她没想过蒋瑞竟会知道这件事,她再也绷不住,神色不复刚才开玩笑般的甜美可人,而是显出羞愤。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哪个不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能够做个盖世英雄或者小仙女,体体面面地在对方需要的时刻从天而降,拯救对方于黑暗之中。
知道池间急需用钱的时候,她就知道机会来了。可惜她能力有限,为了面子,只能把里子丢了,偷了家里的钱,倾尽全力,给自己营造出大方友爱的形象。
看到池间收下她的钱,露出充满感激的目光,那一瞬间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好,足以支撑她挺过被父母发现后的责打,让她甘之如饴。
可是她没想到蒋瑞竟了解内情,这无异于撕下她的画皮,揭露她不过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女孩,根本没有那层富裕高光,这对汪菱来说,简直没有比这更让她愤怒的事了。
她的话音刚落,蒋瑞就不再说了,两个人相对而立,彼此眼里都是尖锐的仇视。
大约过了十几秒,恢弘奢华的大堂里人来人往,有人好奇地打量了两个人一眼,这才惊醒了汪菱。
汪菱不愿意让人看到她和蒋瑞在一块儿,就向角落里挪了挪,抱臂冷冷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时池间要还你的钱,给你打了两遍电话你都没接,他着急还你,就委托我再联系你一下。我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我就去你家找你,结果在楼道里隔着铁门都听到了。”蒋瑞解释道。
汪菱回想起来,当时她的手机被她爸爸摔了,第二天开机后,通话记录全都不见了,因此也不知道这件事。
“那你想怎么样,你要告诉他?”汪菱反感地问道。
蒋瑞摇了摇头,神色间都是痛苦和愤怒,他那天站在楼道里,隔着门听到她的哭声,听到不管她爸爸怎么问她钱去了哪里,她都不回答的时候,忽然心就疼了起来。
“你不想说,我就不说。可是池间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不配你对他那么好,也不值得你这么为他付出。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伪装自己,这样委屈自己。”
“够了。”汪菱眉尖一松,这才明白蒋瑞为什么要过来,看来他是对自己产生了好感。
她是公认的班花,对这一点她向来自信。
“我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汪菱厌烦起来,转身就要走。
蒋瑞握紧了拳头,说道:“好,就算与我无关,你也不希望你的付出白费吧?池间要是真的被人包养了,你还会喜欢他吗?”
汪菱闻言顿住了,身边人流穿梭,她低头想了想,回头看他。
蒋瑞闭了闭眼,无奈地说道:“就算为了你的心血,就算我是小人之心,我们今天也看一看不行吗?”
汪菱站在原地,望了望大堂门口外漆黑的夜色,想到刚才池间出门的背影,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