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济楚从楼上拿来家里的急用药箱,走到沙发边,对少女说:“抬腿。”
少女垂下眸子,也不看她,再次强调:“秦姐姐,我的伤口真的没事,可能是在那里蹭了一下,等会就好了。我要回去了。”
女人没说话,将药箱放在了茶几上,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这是她有些生气的征兆。
徐宁对她的脾性还是知道一二的,毕竟久居上位,说一不二,她的冷清之外难免会有几分强势。
方才拒绝她送她回家,也不让她打电话,现在还在学校里乱跑被她碰见,伤口又崩开了……
少女犹豫着,抬起小腿,搭在了茶几上。她的裤子是宽松的,避开伤口往外推起,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腿来。
秦济楚拿起酒精棉,在崩开的伤口边缘轻轻擦拭着,声音里夹着歉意:“是我的车忽然蹭到你。即使不是你,是别人,我也要负责的,你不要……太疏远了。”
少女低着头,自始至终都没看她,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还是疏远而冷淡的。
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黏着她的小姑娘了。
伤口简单的处理了一下,秦济楚放下药箱:“你在这里坐着,我去给你倒杯水,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喝蜂蜜西柚吗?”
“……嗯,都行。”
冰箱里还有一罐托人买的农村蜂蜜,一个中等大小的西柚,她将西柚除了皮,而后拿出榨汁机,却发现,榨汁机多年没用,已经坏了。
她站在原地,整个人僵住了。
如果不是今天,她几乎要忘记,自己还有叫钟点工阿姨买西柚的习惯,即使她根本不喜欢那种酸甜的口感,很多时候那西柚都是快坏了,她送给阿姨吃。
至于榨汁机,因为太久没用过,所以才生锈了。
半晌,她端了一杯蜂蜜水出来:“对不起,家里没有西柚了。”
少女道了一声谢,接过杯子,低眉垂目的喝了起来,还是自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等喝完水,秦济楚说:“之前你走得急,还有东西落在这里了,要……都带走吗?”
徐宁终于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她:“什么东西?”
秦济楚笑了笑:“你不记得了,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言外之意,倒是不打算再带着她去看了。
徐宁也笑了笑,站了起来:“秦姐姐,我先回家了,等会晚了打车不方便。”
“……我帮你叫车。”
“谢谢。”
秦济楚嘴唇动了动,想忍住,却还是说出口:“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徐宁抿唇笑,没有应她的话。
外面下起了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更不要说现在已经时近晚秋,暮雨潇潇,徐宁刚出门,就忍不住抱着手臂,打了个寒噤。
秦济楚叫的车已经到了,她给少女撑着伞,在少女上车那一瞬间,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了她:“小心着凉。”
车门关上,车窗摇起,徐宁怔怔的看着怀里的外套,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这件衣服带着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的味道。
所以她不该碰它的。
可是她忍不住。
少女小心而怜惜的将那件外套捧了起来,捧在了手心里,慢慢低下头,脸颊埋在了手心里,似乎是在贪恋着那份温度,属于那个人的温度。
回到家的时候,喻星河正撑着伞在门口等,等到出租车停在大门外,她忙出去,给少女撑伞:“这么大雨,有淋湿吗?”
少女甜甜的笑:“没有,星河姐姐,你放心。”
两人往家里走,徐宁问:“姐姐还没回来吗?”
“嗯,今晚要加班,说要晚点回来了。”
徐宁低低的笑:“姐姐又不听话了,星河姐姐,等她回来,叫她跪搓衣板吧。”
喻星河也抿唇笑了一下,才看见她怀里的外套:“这是?”
“……我一个同学的,刚刚我们分开的时候,刮风了,她家就在学校里面,所以把外套脱给了我。”
“是吗……”喻星河的语气稍微有些迟疑,总感觉少女不太会穿这种风格的衣服。
“妈妈在楼上休息吗?”
“刚刚上去,还在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徐宁小心的将外套垂下,遮住了小腿上的擦伤,上了楼,先换了一件长裙,再将已经磨破的裤子收了起来,最后,将那套外套小心而又整齐的叠了起来,放在了枕边。
该……找个机会还给她的。
做好这一切,她走到乔言的房间门外,敲了敲门:“妈,我回来了。”
乔言正靠坐在床上,手上捧着一本时装杂志在看,一见她就说:“这天还没喝,你星河姐姐就逼着我睡觉,看把我无聊的,幸好你回来了,我们还能说说话。”
徐宁冲母亲笑了笑,搬了一个小椅子过来,就趴伏在床边,和她说着话。
乔言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在学校里,有没有遇上什么特别可爱的人啊?”
徐宁应了一声:“我们之前一起做义工的,有个蓝眼睛的男孩,叫gorson。他真的很有趣,基本上从初中开始就经济独立了。早上去送牛奶和报纸,下午在社区的图书馆上班,周末和假期还去做义工,他在准备环游世界,已经攒了好久的钱了,现在还有一年就差不多了。我真佩服他,他真的和我以前见过的人不一样,风趣,幽默,而且目标坚定。”
乔言笑了笑,打趣般的问:“那这个男孩子,是不是也这么喜欢我们宁宁啊?”
徐宁抿抿唇,没说话,想起这个男生对她的告白,她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却还是近乎冷酷的拒绝了。
乔言看女儿不说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想问她是不是还没能忘记某个人,可是又……说不出口。
徐宁很快就换了新的话题,说起学校里一个新的老师,英语带着很重的口音,听得她很累,后来班上的同学就忍不住和这个老师说了,然后老师说她可是和伊丽莎白女王一样的标准口音……
少女想说的话很多很多,几乎是没有止境的,最开始乔言认真的听着,而后渐渐困了,毕竟手术之后,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没那么好。
等到母亲睡着,徐宁给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的从房间里出去,而后带上了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徐宁换下裙子,只是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床前枕边的衣服上。
她像着了魔一般的走过去,衣服上的温度早已经散去了,她用指尖一点一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近乎贪恋,如此反复。
楼下传来车子停下的声音,想想应该是姐姐回来了。她犹豫一二,而后抱着衣服下楼,想让姐姐还给她。
徐冉刚回来,穿着一件银色的小西装,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英气的美,肩上还落了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
结婚已经有三年,但她一直是被岁月和时光眷顾的人,除了眼角多了几分细纹。
整个人的气质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温柔,时光越绵长,她的美越温润动人。
喻星河踮起脚尖,将她肩上的叶子拿了下来,带着几分娇气的嗔她:“比我们之前约定的时间要晚了,今晚你穿……那件吊带?”
女人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亲你一下,就不算我的错了。”
喻星河笑着看着她,带着一点淡淡的骄傲和她这个年纪的女孩的娇软:“就这么简单?”
“嗯……那再亲你一下。”
直到有人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声音响起,徐冉才松开了手,看向来人:“宁宁,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徐宁点了点头,走了下来:“姐,我有话想和你说。”
喻星河已经到厨房里给徐冉准备热汤,徐冉看了妹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里抱着的外套上,有几分了然:“让我帮你还给她?”
徐宁抿唇笑了笑:“嗯,今天在省大里恰好碰上的,回来的时候下雨有点降温,她就把外套给我了。”
徐冉注视着妹妹秀气的脸颊,半晌才说:“宁宁……”
徐宁打断她,仰起头对她笑:“姐姐,麻烦你了。我要准备去睡觉了。”
少女已经踏上楼梯几步,似乎不想再听她说话,可徐冉还是叫住她。
即使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多么的残忍。
可她不能再看着妹妹陷在这段无望的感情里了。
“她要结婚了。”徐冉轻声说。
所以,还是早点忘记她吧。
少女清瘦的背影僵了僵,而后她很好的压住了自己的情绪,笑着说:“那她的婚礼,你替我祝她幸福。”
徐冉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少女已经咚咚咚的踩在了楼梯上,上楼去了。
窗外的风雨越来越大,秋雨下了整整一夜,门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的叶子全都落了。
徐宁一脚踩在了金黄色的叶片上,拖着行李箱上了车。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她到达机场时已经十分疲惫。
外面在下雨,她的伞方才不小心丢了,现在她出不去,只能站在机场里看着外面的落雨,心里想着某个人。
她要结婚了。
徐宁低下头,笑了笑,要说她心里没有期望,那都是假的。她还来不及长大,她喜欢的人要嫁人了。
这样也好。
这样……她就不用再抱着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期望了。
可是,还是想听她说话,哪怕就一句。
于是她站在空荡冷清的机场外,看着绵绵雨水倾斜而下,拨通了一个记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号码。
冷清的女声响起来:“您好。”
徐宁没有说话。
“您好?”
她还是没有说话,呼吸却乱了乱,在电话里发出一点点气流声。
可女人竟然猜到了:“是……徐宁吗?”
“……秦姐姐,是我。我想和你说一声,你的衣服,我让我姐姐还你了。谢谢你。”
“嗯……她和我说了。你现在已经到学校了吗?”
徐宁仰起头,看着渐渐暗沉的天色和毫无停止之势的大雨:“没啊,下雨了,没有伞。”
“那边应该已经是晚上了吧,打得到车吗?或者在附近住一晚,或者……”
她的话还没说完,徐宁轻声打断她:“谢谢你……我长大了,会自己解决的,不用这么关心我的。”
因为她的关心,会让她产生错觉。
电话里,两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在雨越下越大的时候,她终于轻声开口:“祝你幸福啊。”
她挂断了电话,没有撑伞,走进了晚秋的风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