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烟没有动,余烬朝她伸出手,“过来。”
蒋烟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余烬把她拉坐在自己身边,才转头对苏禾说:“我女朋友,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直接说。”
苏禾和蒋烟对视一眼,两人互相点了下头。
苏禾难以启齿,这么多年都挺过来,她未婚就有了孩子,没有脸回家,能求助的,只有潘在生前这帮兄弟。
这些人里,她最不愿面对的,就是余烬。
可她现在所处的困境,只有余烬有能力帮她解决。
她低着头,慢慢将事情讲出来。
这几年,她一直住在青城长青山脚下,长青山是青城很有名的旅游景点,她在里面的儿童主题乐园门口租了个冰激凌档口为生。
苏禾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家,又没有钱请阿姨,只好带在身边,平时就放在配料台旁边的小椅子上。
女儿小雪碧很听话,不吵不闹,自己坐在那个小角落看儿童画册。
她听不见声音,至今不会说话,只会一些简单的词语,发音也不是很准确。
其实几年前苏禾就带她去过医院,医生的建议,尽早做手术,植入人工耳蜗,可费用太高,适合小雪碧的进口人工耳蜗至少要二三十万,她根本拿不出这笔钱。
小孩子的最佳手术年龄是一到三岁,现在她已经五岁,再拖下去,术后的语言康复训练将会非常困难。
这样的境遇已经很艰难,可前段时间,偏偏又遇到麻烦。
有个小混混看上苏禾,时常骚扰,最近更是每天跟到家里来,苏禾不同意,他被惹急时还出言恐吓,他混大的,身边一帮狐朋狗友,苏禾带着小雪碧,没有人护,连家也不敢回。
那晚那人疯狂砸门,她将出租屋里所有的家具都推到门口堵住,抱着小雪碧缩在床头,一夜没睡。
坚强如她,也濒临崩溃。
向前走的路,好像没有一条是通的。
她曾想过放弃,去找她的男人,但她实在舍不得女儿。
小雪碧是潘在唯一的血脉,她不能丢下她。
第二天一早,苏禾便带着雪碧离开青城,回到岳城,打听很久才寻到余烬的车行。
她知道,余烬一定会帮她。
这些事,听起来好像很曲折,很揪心,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失聪的女儿生活在他乡,没有依靠,没有底气,这样的日子有多难,可想而知。
可经她口,只有寥寥数句,讲清楚,便没了。
很多事情,她没有说,也没必要说,那些曾受过的苦,所谓尊严,脸面,跟女儿的健康比起来,丝毫不重要。
余烬听完,许久没有说话。
他下意识去兜里摸烟,发现没有,便将茶几上的一支笔拿在手里,拆掉笔帽,又扣上,“这些事我会替你解决,你现在住哪。”
苏禾垂着眼睛说了一个地址。
余烬:“你先回去,明天我找你。”
小雪碧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乖乖挨着妈妈坐,小猫咪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来,就趴在她旁边,雪碧用柔软的小手摸它的脑袋。
孩子的世界总是纯真,没有烦恼的。
苏禾牵住雪碧的手,“余烬。”
余烬握住手里的笔,“你放心,阿在的女儿,我不会不管,我一定治好她的病。”
苏禾走后,余烬送蒋烟回家。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到了蒋家别墅外,余烬把车停下,蒋烟转头看向他。
余烬握住她的手,“烟烟,我可能要离开几天。”
蒋烟抿着唇,“你要去青城吗?”
“嗯。”
他靠近她,把人搂进怀里,“我欠潘在的,我不能不管。”
蒋烟伸手抓住他衣领,“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余烬偏头亲她额头一下,“你不是马上考科二,又有稿子要交。”
蒋烟盯着他整洁干净的领口,“她就是你以前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是吗?”
“嗯。”他抚上她的脸,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蹭,“烟烟,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等我回来,全都告诉你,好不好。”
蒋烟微微摇头,很不想让他去一样,“她说的那个缠着她的人,你也要解决吗,那种无赖,会不会伤人,你会不会有危险?”
余烬轻笑一下,捏捏她的小下巴,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唇上,“担心我啊。”
她认真点头。
余烬偏头吻下来,蒋烟闭上眼睛。
过了会,他离开一点,亲了亲她唇角,“对我这么没有信心,我有多厉害,你不知道吗。”
她有些生气,“你打架厉害,很得意吗?万一受伤怎么办。”
余烬看了她一会,把人重新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我知道了,会小心。”
他耐心哄了她很久,蒋烟才勉强答应,“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余烬想了一下,“安排雪碧住院,手术,大概要几天时间,还要处理一些杂事,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现在定不下,跟你说了,不按时回来,你不是要生气。”
蒋烟闷闷的,“我就那么容易生气。”
余烬从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箱里拿出一包阿尔卑斯特浓牛奶味的硬糖给她,“每天一颗,不许多吃。”
蒋烟捏着那包糖,“那你要每天给我打电话。”
余烬痛快答应,“当然要打,不让打我还不高兴。”
他又凑过来吻她一下,“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第二天,余烬跟着苏禾去了青城。
他没来过青城,对这里唯一的认知是罗迹好像小时候在这边住过几年,后来他家里出事,被接回岳城,其他便没有了。
他带的东西不多,黑色的背包里只有一套衣服和一点生活用品,空空荡荡。
他先跟着苏禾去了她和雪碧的出租屋。
很简陋的老房子,只有三十几平,一间卧室,一个饭厅,厨房在阳台。
余烬想让她们换个地方住,找个条件好一点的房子,他出钱,苏禾没有同意,“这里离长青山很近,我去上班也方便,我和雪碧够住的。”
余烬没有再说什么,短暂停留后便离开这里,在附近找了家小山楼连锁酒店住下。
隔天他们一同去医院询问雪碧的病,医生还是那句话,要想痊愈,几乎不可能,只能植入人工耳蜗。
医生说:“国产的人工耳蜗有些品牌只适用于大人,另外一些价格稍便宜的——”
“要最好的。”余烬说。
医生点头,说了一个牌子,“目前这个牌子的进口人工耳蜗是最适合她的,但价格可能会贵一些。”
余烬看了眼正低头吃甜甜圈的小雪碧,“多少钱都行,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医生推了推眼镜,“这个要先预约,什么时候排到需要等通知。”
能约到就好,余烬没有在价格上犹豫,只求速度,很快填了预约表格,交了押金,接下来需要有几天时间等通知,雪碧也要做一个全面的检测。
余烬每天晚上都会给蒋烟打电话,汇报进展,两人偶尔会视频,他给她看自己住的酒店,环境还不错,浴室是透明玻璃的,他说以后等他们结了婚,主卧的浴室也要做成透明的玻璃,浴缸要挑最大的,这样做什么都很方便,他也可以躺在床上观赏美景。
他还说抽空去了趟长青山,听说那里的缆车是国内最长的,有机会带她来玩。
蒋烟每天都在他温声细语中睡着。
余烬会等她均匀的呼吸声传过来,才挂掉电话。
几天后,小雪碧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符合手术要求,订购的人工耳蜗也在路上,一切准备就绪,就等过阵子安排手术。
事情太过顺利,苏禾有些不敢相信。
雪碧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以前要那么要强,自己吃苦,还带着孩子吃苦,如果早一些求助,也许雪碧现在已经听到了。
余烬把苏禾母女送回家,雪碧一进门就跑进房间玩余烬给她买的小熊玩偶。
他不太会选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想到蒋烟窗台上的那只熊,猜想女孩应该会喜欢,就买了一只差不多的,小雪碧果然喜欢,一直抱在怀里。
余烬从兜里掏出张卡递给苏禾,“离手术还有段时间,我还有事,不能一直在这里等,我先回岳城,手术时我再过来,这卡里有五十万,交了手术和人工耳蜗的费用,还能剩一些,你换个好点的房子住,别委屈了孩子。”
苏禾紧抿着唇,眼睛有些湿润,这钱不少,她知道不能要,但雪碧需要。
她攥了攥拳头,最终接下,“谢谢你,余烬。”
“这钱,我以后一定还给你,只是可能会慢一些。”
余烬将目光瞥向别处,没有直视她的眼睛,“不用了,就当我替阿在照顾你们。”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身后苏禾忽然开口:“其实。”
余烬脚步停下。
苏禾看着他的背影,“其实,阿在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余烬眼底骤然激起波澜,他紧紧攥着拳头,没有回头。
苏禾说:“阿在早有意金盆洗手,脱离那个地方,但他知道的太多了,被人牢牢牵制,走,谈何容易。”
“我怀孕后,他更加不愿再做冒险的事,他知道你的身份,但没有戳穿,甚至暗中帮你,除了他想尽快结束一切,还有一个原因,他真的把你当兄弟。”
“阿在说过,你是好人,是可以依靠的人,如果将来他情况不好,甚至可能坐牢,我有事,一定要找你,你会帮我。”
说到后来,苏禾已经在强忍泪水,“阿在没有畏罪潜逃,他只是想见我一面。”
她掉下眼泪,“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过你,阿在确实做过错事,我知道,他也不会怪你,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一个人离开岳城,重新开始。”
“可是,重新开始太难了,我最终还是找了你。”苏禾目光向下,看到余烬紧紧攥起的拳头,“你放心,雪碧做完手术后,我不会再找你,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我就安安心心,跟雪碧在这里过平静的日子,就很满足了。”
这一晚,余烬许久未能入眠。
他靠着床边,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盯着窗外的夜色。
多年来压在心底那块石头,沉重压抑,卷土重来,再次侵袭他的大脑。
他对潘在,又多了一重歉疚。
他拿出电话,给蒋烟打过去。
两声后,蒋烟接起来,“余烬,怎么这么晚?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我给你发晚安你也没有回复我。”
“烟烟。”
他隐隐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我今晚,可以抽一根烟吗。”